下午,大李和小曹在賀總辦公室喝了一會兒茶后,去下面拍廣告片了。
顏龍沒有跟著去,有太多的事,顏龍和賀總都想相互聊聊。
“余總什么時候能回國啊?!鳖価堊钕肓牡氖瞧【茝S廣告之事,但不能太焦急,從午飯開始賀總一直在一起,沒見她給誰打過電話,再說關心一下余總也很應該。
“不好說,出去一兩個月是經(jīng)常的事?!辟R總安穩(wěn)的坐在對面,不時地往顏龍杯中加茶。
“公司里的事,都是賀總來負責了?歌舞廳你去管理嗎?!?p> “公司其實也沒什么事,生產(chǎn)部門有倆個經(jīng)理,我主要還是負責銷售,余總不在公司時代她簽簽字。歌舞廳那邊有經(jīng)理,不用經(jīng)常去?!?p> “鴻雁公司,是你們倆人開的吧?!辟R總隨和好說話,顏龍也想多了解些信息。
“我哪來這么多錢?!辟R鴻娜笑道:“是南雁她爸爸投的資,把我拉進來一起經(jīng)營?!?p> 顏龍心想也是,她們倆從小好友,賀鴻娜夫家又有背景,女兒找這樣一個朋友共同經(jīng)營生意,倒是再合適不過。
但賀總接下來的話,出乎顏龍意料。
“南雁爸爸出去的早,哥哥和她靠母親一人撫養(yǎng),生活比較清苦,一直到前幾年她爸爸尋回家來。”
“余總爸爸是干什么的,為什么以前不來照顧家人?!?p> 賀總沒有立即回答,端起茶慢慢的喝了一口,她心里好友的故事,考慮該不該講給眼前這位男人聽。
顏龍也感覺到話題探入的有點深,他點燃了一根香煙,緩緩氣氛,正準備另辟話徑,賀總開口了。
“南雁她爸,是偷渡去國外的,當時不方便聯(lián)系家里,既便聯(lián)系上了,沒錢也幫不了家里什么?!?p> 七八十年代,W市人偷渡出國的事,不算新聞,N市相對發(fā)生的少。
“后來,在新加坡事業(yè)有成,國內(nèi)經(jīng)濟又改革開放,八五年回的國?!?p> “怎么不早點回國,探親跟有錢沒錢又沒關系,改革開放六年了才回來?!鳖価埖哪X海里出現(xiàn),一個母親辛苦養(yǎng)育兩個小孩,父親在海外遲遲不歸的場景。
“南雁她爸,在新加坡娶了老板的女兒,不方便與中國家人來往,直到老板女兒被證實不能生育,準備把南雁的哥哥接過去,才同意她爸回國探親?!?p> “余總的哥哥去新加坡了?”
“是的,已加好國籍,現(xiàn)在新加坡讀研究生。南雁和她媽媽留在了國內(nèi)?!辟R總語調(diào)有些低啞。
明白了,父親帶走了兒子,給留在國內(nèi)的妻子女兒置了一份可觀的家產(chǎn)。女兒想念爸爸哥哥了,就常出國去看看,這個故事,顏龍辨別不了是幸福還是悲傷。
“余總媽媽常去新加坡嗎?!鳖価埿南?,如果能常去看看兒子,家中兒女又有偌大資產(chǎn),這個故事應該屬于喜劇范疇。
“南雁媽媽不能去新加坡,她哥哥也只能過年了來住幾天?!辟Y本的背后都是血淚。
“余總也不是專程去探親的,她去爸爸給她找的醫(yī)院看病?!辟R總的講述,讓顏龍越聽越驚。
“余總什么病?”顏龍急問。
“腎炎,低血糖,人沒有力氣,頭經(jīng)常發(fā)暈。”
怪不得,顏龍初見余雁南余總時,就感覺到她話語不多,臉色潔白,原來是疾病緣故。
“余總的病,不要緊吧?!?p> 賀總微微點點頭,沉默了。
顏龍也不再說話。
倆人低頭面對靜坐。
賀總的眼睫毛上有顆淚珠。
顏龍的心情,也壓抑得很。
錢財?shù)降资羌裁礀|西,竟能支配人的生命,決定人的命運。
十年前揮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現(xiàn)在顏龍眼前。
陳達君,長得不算漂亮,但身材苗條,皮膚白凈,性格開朗。與顏龍的姐姐是高中同學,又是好朋友。
顏龍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她“澳大利亞”。因為她長得像外國人。
陳達君來家里,常與顏龍開玩笑:“再叫澳大利亞,當心我不嫁給你?!比堑媒憬阍谝慌蚤_杯大笑。
“我弟弟女朋友,可是正宗大學生。”當時家里人,都認為顏龍與正在讀大學的蘇紅能成眷屬。
1981年,N市工人俱樂部五一勞動節(jié)文藝匯演,姐姐和陳達君的雙人舞“鮮花送給周總理”,喚起大家對周恩來總理的深切懷念,全場觀眾熱淚盈眶,謝幕時掌聲雷動。
從此,顏龍改口叫陳姐。陳姐也不大與顏龍開玩笑,進出見面,彼此只是淡淡的打個招呼。
一天,陳姐在顏龍家哭了一個下午,姐姐默默地坐在一旁陪著抹眼淚。
晚飯時,在大家追問下,姐姐說出了事由,陳姐是為了即將嫁到香港去而傷心。
來娶陳姐的只是個普通的倉庫管理員,但在N市人眼里,香港人就是老板,香港老板衣著華麗,口袋里有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錢。
“香港老板鈔票多嗎。”
“聽說月工資有四千多港幣?!苯慊卮饗岅P心的問題。
“四千港幣是多少錢?!?p> “一千三百元左右人民幣?!鳖価埜嬖V媽媽。
“一個月的收入,是我們?nèi)甑墓べY啊。”
“在香港這些錢,也是窮人一個?!备赣H嚴肅的看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妻子,說的倒是很在理。
很多香港人來內(nèi)地娶年輕漂亮的女孩,卻大多是香港的窮人,只是他們賺的工資,于內(nèi)地比較,數(shù)目大得驚人,隨便掏點錢,便是內(nèi)地人幾個月的收入。
“香港人出了多少彩禮?!蹦赣H的話題還是錢。
“給了陳達君家,六千八百元?!?p> 1982年,六千八百元錢,倒底算是筆多大的錢,真的不好說,也不知能去買些什么,鳳凰牌自行車、上海牌手表、三五牌鬧鐘、蝴蝶牌縫紉機,全買齊了也花不了兩千元錢。顏龍在算的是,六千八百元錢,是自己二百一十二點五個月的工資,如果不是三年學徒工,提前一年多升為一級工,還得多加幾十個月。
在巨額金錢震撼下,沒有人去關心新郎的年齡和模樣,大家沒問,姐姐自然也就沒有說。
不久,陳姐自己把未婚夫帶到了顏龍家。一米六十多點的個頭,發(fā)胖的身材,面色油光頭發(fā)謝頂,見人點頭哈腰很是客氣禮貌,手里拎了一大包禮品。年紀不像內(nèi)地人那么好猜,估計應該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也許更大些。
他們沒有在顏龍家吃午飯,陳姐臨走時,從挎包里掏出一條煙,偷偷塞給了顏龍,她那告別的眼神,令顏龍心中一凜。
陳姐去了香港,再也沒有見過她的身影,聽姐姐說陳姐生了倆個女兒,在家養(yǎng)育小孩,生活境況不如在N市順心快樂。后來她與姐姐也失去了聯(lián)系。
七八十年代,像陳姐這樣遭遇的女孩不少,大多家里還有哥哥弟弟,父母把她們嫁給有錢人,為兒子們攢討媳婦錢。陳姐的彩金,可以解決她弟弟結婚所需。
“我差點成為香港人。”為緩解悲哀的氣氛,顏龍想到了一件軼事。
“怎么回事?”果然賀總驚奇地抬頭問道。
“我媽說,在醫(yī)院生我時,鄰床有位香港產(chǎn)婦,生了個女兒,怕老公家里嫌棄,出一千元錢,懇求我媽媽與她換一下孩子?!?p> “哈哈哈,有這樣的事。”賀總開心的笑了。
“要是當時真的換了,我現(xiàn)在就是個香港老板啦?!?p> “咯咯咯,顏主任現(xiàn)在不就是個老板啊?!?p> 顏龍沒有在編故事逗賀鴻娜開心,母親曾多次與他講起過這件事,說當時大家兜里就幾毛幾分錢,不知道一千元錢對過日子有多大用處,如果是現(xiàn)在,早把鴨蛋兒子給換了,有了這么多錢,再生兩三個兒子也養(yǎng)得起。
“孩子母親心頭肉,再多的錢也割不去的,你媽媽怎么叫你鴨蛋?”
“小時候外婆把我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大家都叫我剝出鴨蛋?!?p> 賀總笑得雙腳離地,身子一個后仰,朝后倒去,顏龍急忙伸手去扶,見她有驚無險,又連忙縮回手來。
賀總喘了喘氣說道:“顏主任,你今天不要回N市,晚上我陪你去見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