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金秋
九月二日,農(nóng)歷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
晚上七點四十。
金秋頂著一雙睡眼惺忪的大眼睛,背著明顯被虐待過的LV家新款包包,從一棟平平無奇的小型寫字樓里走出來。
半高跟小黑皮鞋走的都有些不太穩(wěn)當了。
金秋打了個哈欠,瞬間眼淚盈盈。
擦身而過的一群妹子大約是逛街累著了,站在路邊舉著小甜筒慢慢的邊吃邊閑聊,有些雀躍的和小伙伴互相分享開心事兒。
她們的音量并沒有壓制:
“是呀是呀,我也更新了!”
“那些個踩著云亂飄的小鬼們好可愛啊,尤其是背著豬跑的那個!”
“還有瞪著眼睛,胳膊上長著毛毛的鐘馗大人,一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就像是要自殺,哈哈哈……”
“嘖,最關(guān)鍵是登錄游戲就送鐘馗大人好吧,不然就我這非酋,砸鍋賣鐵都抽不到。”
“哈哈哈,你的臉黑姐妹們已經(jīng)深有所感了,300抽只出了6個天級!
“其中有5個還是系統(tǒng)看你可憐送的!”
“……”
聲音逐漸遠去。
她們討論的正是一款休閑古風類模擬經(jīng)營手游——江南小破圖。
憑借精美的畫風,古色古香的城市建筑小樣,新穎的設(shè)計理念和玩法,這款游戲最近火爆網(wǎng)絡(luò)。
而金秋正是這款游戲的劇情策劃……兼任務(wù)策劃,兼關(guān)卡策劃。
沒辦法,小破圖的游戲公司是真的窮。
資金短缺人手短缺,再加上有大型公司在上面施壓使絆子,一心想收購他們。
這可忙壞了白手起家的公司CEO,現(xiàn)有的精英員工也恨不得一個掰開了分成兩個來用。
這位CEO正是金秋高中和大學(xué)時代的鐵哥們兒,陳聞。
畢業(yè)那年陳聞申請了大學(xué)生自主創(chuàng)業(yè)貸款,建立了一個可夢科技公司,擠進了小微型企業(yè)的大部隊中。
公司的幾個合伙人也是金秋和陳聞的大學(xué)同學(xué),都是熱愛游戲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理工男。
他們招募(其實是拐騙)了一批程序猿和技術(shù)員,一群小年輕就熱火朝天的投入了事業(yè)中。
而金秋是公認的理科系別中文科最為拔尖的,一肚子的墨水都體現(xiàn)在她那份優(yōu)雅的書卷氣息上了。
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想,陳聞用技術(shù)入股的誘餌外加撒潑打混裝可憐,終于成功誘捕了金?大學(xué)霸?搶手山芋?秋。
金秋自認為自己唯一的缺點就是太仗義。
放著好好的金家大小姐不當,偏偏要去剛成立不久的小公司里受苦受難,白瞎了這個好姓氏。
可不就是受苦受難,金秋嘆了口氣。
公司成立一年多,既沒攢下人脈也沒積累經(jīng)驗,總共創(chuàng)建的兩款游戲突然就火了一款。
現(xiàn)在被雙眼泛著綠光的虎豹豺狼盯著,就等著拆吃入腹;內(nèi)部招攬的管理層又勾心斗角,簡直就是內(nèi)憂外患的生死存亡之際。
金秋琢磨著這也是為什么國家要大力扶持大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了——
在社會人眼里,象牙塔里走出來的小屁孩,能懂個什么?不被坑的分文不剩,都對不起他們這些年里的打拼。
咋一聽到小姐姐們不帶負面情緒的互相調(diào)侃,金秋還有那么一丟丟的感動。
原因無他,忙里偷閑時上網(wǎng)刷微博,小破圖的超話里到處都彌漫著不帶重樣的指責和批評。
稍微有些替他們說話的,無一例外都被口水淹沒了。
金秋甚至有些感激那些發(fā)帖的人沒有把評論直接丟給客服,不然她的日子要比現(xiàn)在難過多了。
不說別的,那個“初見是一口齁甜,再見是難以下咽。等到靈魂饑腸轆轆,我終于發(fā)現(xiàn)代糖不能果腹”的評論就足以扎破了她的玻璃心。
不過說起來還挺文藝的,她們策劃部正缺這種含蓄又犀利的人才。
一想到再過幾天的大更新,金秋就有些無力外加心梗。
在她看來,新策劃組無異于在自掘墳?zāi)埂?p> 她都有些想要刪庫跑路了。
畢竟玩家又不會關(guān)注到底是誰寫的劇情,要罵也會籠統(tǒng)的罵“游戲策劃”,她平白的就招了口水。
典型的出力不討好。
這是什么人間疾苦哦!
往右一轉(zhuǎn)出了商業(yè)街,金秋正準備去找自己開過來的車子,金家的司機就已經(jīng)先一步走過來問好。
“小姐?!?p> 金秋停住腳步轉(zhuǎn)身,有些驚訝:“王叔?”
王叔微微傾身:“小姐,先生讓我來接您回家。”
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進了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公司,金爸爸絮絮叨叨的找了一天茬后,金秋就從金家別墅里搬出來自己住了,只在星期天的時候回去一趟。
金爸爸想著磨礪一下女兒的心性也好,就沒太干涉,給了她三年的自由闖蕩時間。
像今天這樣工作日就來找她的情況,不多見。
“家里是有什么事嗎?”
王叔兼職著金家的保鏢,這些事情多少都知道一些。
他臉色似乎有些為難道:
“小姐……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先生的樣子,挺嚴肅的?!?p> 金秋頷首,表情有些疑惑,卻沒有再多問。
車子經(jīng)過一家素雅的花店時停下來,金秋進去選了一束香檳玫瑰,搭配暖黃色的包裝,看起來讓人心情舒暢。
——
金家的別墅離這條商業(yè)街有些遠,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在車上補了一覺,金秋看起來精神多了,一眨一眨的大眼睛帶著些水色。
別墅外停著一輛藍色敞篷勞斯萊斯曜影。
透過前擋風玻璃往里看,裝飾高調(diào)而又騷包。
金秋腳步一頓,家里有客人。
進了大門,繞過小花園,正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低著頭翻看手機。
“哥哥!”金秋有些高興的向前小跑了兩步。
金子謙抬頭看到妹妹回來,笑容溫暖,張開雙臂將人抱住。
他從國外出差剛回來,數(shù)月未見,發(fā)覺小丫頭又瘦了些。
“又沒好好吃飯?”
金秋撇嘴:“哪有……爸叫我回來是什么事兒啊?”
聞言金子謙的笑容淡了些,瞥了眼身后的大門:“無關(guān)緊要的事罷了。”
“誰啊……”金秋遲疑了片刻,聯(lián)想到別墅外停的那輛車子,才不確定的問,“徐北晟?”
“嗯。”
——
金家別墅一樓的茶室,兩位老者對坐博弈。
主位上的老人稍顯年長,棋藝也明顯要高出一截,落子淡定而從容,時不時的端起茶杯啜上一口。
對面的老人一身定制中山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握著棋子神情有些焦灼,總是不自覺地皺著眉頭。
良久,他放下棋子,兀自搖搖頭:“老大哥,我的棋藝怎么練,到頭來還是不如你啊……”
金爺爺把玩兩下手中的兩個大珠子,笑道:
“哈哈,不能比啊,我這些年來凈琢磨下棋了,才能略勝一籌。倒是徐老弟你,還培養(yǎng)出個好兒子和好孫子,羨煞旁人?!?p> 雖然知道是客氣話,但徐老頭依然被夸得有些自得:
“老大哥言過了,要說子輩,還是方明那小子厲害……”
金秋挽著哥哥進來客廳的時候,隔老遠就聽到這番商業(yè)互吹,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有傭人適時的拿來花瓶和剪刀,金秋將香檳玫瑰細致修剪了擺好造型,退開兩步歪著頭打量一番,才瞇著眼睛笑笑,朝站在一旁的傭人揮揮手。
等人走了,她揪著金子謙的袖子小聲問。
“徐爺爺過來是……要說婚事?”
男人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目光中的情緒一閃而過,語氣毫無波瀾。
“早些時候不是確定下來了么,這一次估計是來拉近感情的。徐家還真重視。”
大晚上的,叫徐老爺子親自來。
連著下了三盤棋,眼看就要九點半了,不走,擺明了是非要兩個正主見上一面。
金秋會意,皺著眉環(huán)視四周。
大廳里光線明亮,遠處一個年輕的女傭人在擦拭灰塵。除此之外并無他人。
金方明夫婦陪著一個晚輩不合適,肯定上樓去了。
而金子謙剛剛站在門外,顯然是和徐北晟兩人不對付。
金子謙知道妹妹的想法,抿了抿唇,朝著前方一抬下巴。
“在陽臺。”
金秋依言看去,客廳樓梯后面的地方隱約亮著燈,暖黃的燈光稍微有些暗淡。
一家子各忙各的,看來是想要讓他們晚輩自己解決。
金秋小腮幫子鼓了鼓,并不是很情愿。
——
拒絕了哥哥要陪著她一同來的好意,金秋緩步走向陽臺處。
一側(cè)精心照料的溫室盆栽看起來綠油油的。
陽臺上的人似乎是在和誰通電話。
柔軟的拖鞋與地板相碰傳出的腳步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金秋支起一條腿半靠在門廊出處,兩手輕輕環(huán)抱,透過落地窗看外面濃郁的夜色。
微微有些痞氣的年輕男人看起來聊的很愉快,清潤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
不久后,他站著有些累了,轉(zhuǎn)頭找椅子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身邊多出來一個人。
收了線,年輕男人臉上的笑容也一并淡了下去,盯著倚門而立的女人,一改之前的溫潤,開口的話仿佛帶著刺。
“偷聽別人講話似乎不是貴族禮儀所能容忍的。”
金秋依舊沒看他,面無表情:“徐爺爺帶你來我家,似乎也不是讓你來煲電話粥的。”
“我的事情不用你多……”
又來了!金秋皺眉,不耐煩的打斷他。
“我時間寶貴,不是來聽你廢話的。不用我管,就帶著你的脾氣哪兒來的回哪兒去?!?p> 說完翻個白眼,轉(zhuǎn)身就要走。
“……站??!”
男人握了握拳頭,三兩步繞到金秋前面攔下,語氣有些咬牙切齒:
“金秋,別跟我玩這些把戲。這么些年,誰還不認識誰!”
“哦?”金秋腳步微頓,也沒急著走。
“不就是要去爺爺那兒胡攪蠻纏么,你這么巴著和我的婚事有用?”
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金秋冷哼一聲:“你沒吃藥?”
“你!”
看男人表情隱忍,這讓她有一瞬間的驚訝:“徐北晟,不會是還沒有人告訴你吧?”
“嘖,長的人模狗樣,心里怎么會沒點數(shù)呢?”
“有空去問問你家老爺子,看這婚事是我金秋怎么死乞白賴求過來的。”
“別在我們家胡攪蠻纏。”
男人聽著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臉色徹底黑了:“呵……傳言金家有女聰慧賢淑,這就是你的教養(yǎng)!”
金秋將一縷發(fā)絲纏在手上,繞了兩圈,唇角微勾。
“跟我談教養(yǎng),你不配?!?p> “金!秋!”男人一字一頓,“我會解除婚約的!一定會!”
“嘖,就等你這句話呢。”
金秋在一瞬間似乎是很高興,一手往兜里一摸,揚起一抹笑意,轉(zhuǎn)頭就走。
腳步看得出有些迫不及待。
身后的男人不明白女人這次又是耍什么花樣,心中不詳?shù)念A(yù)感讓他快走兩步,就要扯上那纖細的手腕。
“哼,徐先生,請自重?!?p> 金子謙突然出現(xiàn),力道很重的搶先一步握住男人的手腕,須臾后又冷冷甩開,擋在男人身前,掏出紙巾,一根一根的擦著手指。
繼而很嫌棄的丟入垃圾桶。
一旁還在擦拭灰塵的女傭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徐北晟攥著拳頭,用了很大力氣才壓住情緒,眼睜睜的看著女人往茶室走去。
“金子謙,你用不著對我抱有敵意。你們家真夠搞笑的,一邊趁我不在應(yīng)下了婚約,一邊還在這里看我不順眼。”
“這聯(lián)姻我可不稀罕,誰愛要誰拿去?!?p> “我徐北晟做事光明磊落,我早有喜歡的女孩,可別到頭來說是我辜負了你們家妹妹?!?p> 金子謙聽著這話,來了幾分興致,很諷刺的笑了一聲,又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記住你說的話。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
兩個男人的爭執(zhí)沒有激起什么水花,倒是茶室里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
徐北晟咬牙切齒的聲音還飄散在空氣中,多少讓人有些尷尬。
金秋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已停止工作的小巧精致的錄音筆。
這玩意兒還是臨下班前她的助理塞給她的,為了方便她隨時記錄靈感。
抬頭看了看兩位爺爺?shù)谋砬?,金秋略帶無奈的說:
“我們的性格是真合不來,每次見了面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p> 金爺爺沉著臉嘬著清茶沒有說話,徐爺爺咳嗽兩聲道:“丫頭……你們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
從茶室出來,金秋嘆了一口氣。
和徐北晟之間的誤會是真的有。
他們的婚約就是最大的問題。
說起來也是老一輩之間的俗套故事了。
當初徐爺爺在金家有些麻煩時伸出了援手,兩家又是多年故交,倆老頭聚在一起一合計,兩三句話直接就給孫子輩定下了姻緣。
不管這份援助是否出自利益考量,也不管金家是否真的需要借助外力,這份人情還是欠下了。
近些年來兩家的關(guān)系疏遠了些,但金家向來重承諾,徐北晟的父親找上門來時,金爺爺并沒有多糾結(jié)。
就是有些人好像不高興。
“真麻煩……”
這會兒兩個大男人都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一人坐一頭,中間隔了老遠的距離。
金秋找過來的時候,倆男人一人一只手機,空氣中留著劍拔弩張的味道。
“……哥哥,徐北晟,爺爺叫你們過去?!?p> ——
片刻后,茶室的氣氛迎來今晚的第二次凝固。
相似的套路,相似的尷尬。
金子謙好整以暇的看著在座的幾位,黑眸中透出不明顯的鄙視意味。
金秋看著哥哥手中把玩的東西,面上的表情呆了呆。
徐北晟沒成想一個大男人居然也會用錄音這種小手段,但他理直氣壯,沒在怕的。
金子謙沒在意長輩們有些古怪的神情,直截了當?shù)溃?p> “我金家千金向來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受不得這亂七八糟的委屈。徐爺爺應(yīng)該聽到了,您孫子不稀罕這門婚事,并且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p> “妹妹自然也不是上趕著恨嫁的。她從小是由我?guī)Т?,想來我也有幾分話語權(quán),不如這婚約就此作罷,還望徐爺爺成全?!?p> “荒唐!”
徐老爺子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敲擊了一下,他對著自己的孫子怒目而視。
“我竟不知你何時就有了意中人!你與秋兒青梅竹馬,怎能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來?!還不道歉!”
“爺爺……”
徐北晟作勢要為自己解釋,可話還沒說出口,便看見徐老爺子撫著胸口連連喘氣。
他瞬間沒了脾氣,索性誰都不看,低頭干巴巴道:“抱歉,是我口無遮攔……爺爺身體不大好,金爺爺,我們改天再來拜訪?!?p> 金爺爺全程默默的看著,直到此時才點了點頭開口:
“徐老弟不要太過激動,有什么話我們改天再商量。我讓司機去送你們。”
徐爺爺眼神晦暗:“咳咳……那就勞煩老大哥了。”
——
隔天夜里十點左右,金秋躺在她小公寓的床上就要進入夢鄉(xiāng),電話鈴聲無預(yù)兆的響起。
朦朧的睡意被驚擾,她摸到手機,睜開一只眼瞥一眼來電顯示,火氣蹭蹭就上來。
按下接聽鍵,不等對面的人說話,金秋劈頭蓋臉的責問:
“看看幾點了,??!讓不讓人睡覺!天天加班,交了策劃人家也不同意,干嘛還來問我……”
噼里啪啦發(fā)泄了一分多鐘,對面人才半喘著氣等到了說話的機會。
“不是……金姐,你好像上熱搜了……”
金秋愣了大約五秒,掛斷電話,打開微博熱搜。
特大號加粗字體的新聞標題糊了她一臉。
金秋面無表情的瀏覽了一下,把手機一扔。
呵,姓徐的,好手段。
我倒是要看看,鬧這么大,你要怎么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