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還有救的序言
窗外是明媚和暖的陽光,不遠(yuǎn)處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隔壁家的大黃狗時不時吠上兩聲。
當(dāng)這一切都逐漸遠(yuǎn)去的時候,顏久艱難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看向淚眼婆娑的幾個模糊人影,意識到自己的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
她努力辨識著這些人。這些幾乎從她生下來就陪在身邊的人。
正伏在床上抽泣的快要背過去的丫頭是阿蘭,顏府為數(shù)不多的一等丫鬟之一。顏久知道,她雖然叫阿蘭,但卻喜歡青色和大逆不道的艷紅色。
一身夜行衣打扮的高大青年是阿淇,不茍言笑,平日里嚴(yán)謹(jǐn)冷漠,顏久也知道,他待自己最是心軟。
半靠在他身上的青年是阿沼,與阿蘭一樣是個活潑不安分的性子,也最是粘人,童心未泯。
阿淇和阿沼是當(dāng)初顏府老管家撿回來的嬰兒,先天根骨不凡,打小就學(xué)了武貼身保護(hù)她。
阿蘭,阿淇,阿沼,唔,三個人都齊了。
就少了……
顏久心底微微嘆息了一聲。罷了,到頭來,也不能再強(qiáng)求了。
……
她閉了閉沉重的眼皮。耳邊的聲音忽然又清晰起來。
“小姐!小姐你怎么舍得丟下蘭兒……嗚嗚嗚……小姐!”
聽著哭聲顏久有些悲傷,阿蘭比自己還要大一歲呢,死活要跟著自己,給她說的好人家都不要。
眼看這大好年華就要過去了,阿蘭往后一個人,真叫人憂愁。
這時候,門外有一個小丫鬟怯怯的來稟告:“小姐,姑爺就快回來了。”
姑爺?是了,那個人是顏府的姑爺,是她名義上的夫君。
當(dāng)初的禮金沒少給,禮儀也很周到,大紅喜帕一蓋就是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人都艷羨她這個顏家孤女的好命。
但這些都不足以補(bǔ)償那個人洞房花燭夜當(dāng)晚就讓妻子獨(dú)守空房的羞辱。
而這空房一住,就住了四年。
十六為新婦,十九仍為新婦。顏久依然記得十九歲那年的中秋之夜,她獨(dú)自一人望月傷懷,卻沒想到會被她夫君的某個死對頭灌下毒酒。
那可是守衛(wèi)森嚴(yán)的樊府呀。
這一年來樊家人遍尋良醫(yī),珍貴的藥材進(jìn)進(jìn)出出,也阻擋不住她走向衰竭的生命。
愁緒轉(zhuǎn)了一個彎,又豁然開朗起來。
也好,他們終于不用為了她再折騰了;而她,也終于不用再苦等那個等不到的人了。
極好。
顏久病態(tài)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
————
樊喻風(fēng)塵仆仆趕回樊府來,一進(jìn)正院,聽到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樊喻臉色一白,心臟咚咚跳個不停,祈禱著千萬不要是那種情況,腳下步子飛快的往主屋趕。
可終究是讓他失望了。
扒開圍著的眾人,繁復(fù)的雕花大床上,躺著的瘦弱女子已然沒有了呼吸。
周遭的聲響盡數(shù)褪去,樊喻如遭雷擊,踉蹌的往前走了一小步,瞳孔中難掩痛苦、悔恨和絕望。
口中呢喃:“顏兒……”
她,沒有等他。
她或許連最后一眼都不想看他。
這是他應(yīng)得的。
這是報應(yīng)。
忽然,一個強(qiáng)有力的身影將他往后一拽,又是一個踉蹌,毫無防備的樊喻險些摔倒在地。
“你走開!別靠近我家小姐!”青年的眼眶通紅,神色陰狠而決絕,“四年來我家小姐受了你多少冷落,如今她已仙去,再沒人會糾纏于你,你又何必在這里裝模作樣?!”
“阿沼!不得無禮!”
阿淇上前一步拉開阿沼,口中禮數(shù)周到,卻并沒有行禮的動作:
“樊公子,我家小姐剛走,我等悲傷難耐,望公子給我們留些空間,好好與小姐道別。公子請!”
……
雖然樊喻是他們家的姑爺,但是他平日里怎樣對待自家小姐,人人都看在眼里。
樊府也竭力為小姐求醫(yī)看病,但歸根結(jié)底,小姐中的毒也是因為他樊喻!
說不恨他,是假的。
阿淇眼眸微瞇,只是小姐曾說過,顏家的人,無論何時都應(yīng)做到知書達(dá)禮。
————
樊喻被趕出來,頹唐的坐在花木雕椅上。
樊公子……他們叫他樊公子。無疑是在提醒,他們主仆情誼,他只是個外人。
手中緊攥著的紙包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那是他求來的“紅顏劫”的解藥。
數(shù)名醫(yī)師緊趕慢趕研制出來的解藥,終究是沒能夠派上用場,就差那一步!他的顏兒沒有等他。
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濃重的窒息感一波一波涌上來。
也是,他怎配得到原諒!
……
是在這次求藥的途中,樊喻陰差陽錯的知道了一些舊事。
五年前樊爺爺彌留之際,拉著他的手,要他一定要娶顏家的小丫頭為妻,說“那是我們樊家欠下的”。
當(dāng)時的樊喻答應(yīng)了,他也沒多在意自己的妻子會是誰。
顏家的家主帶著他的夫人不告而別,顏久一夜之間成為孤女。娶了她也算是全了兩家多年的交情。
但也僅是如此了,他給不了那小丫頭夫妻之實,因為他心里一直住著一個小影子。
在很多年前,他被人綁架到山里,是那個小影子偷偷的上山割斷繩子救了他,給他吃的喝的。
他承諾過,長大了娶她做新娘子,寵愛她。
后來樊家護(hù)衛(wèi)找到了他,又進(jìn)山里找了很久,找了許多年,也沒找見那個膽子大的小影子。
樊喻不得不娶顏久,卻心里明白,這樣既對不起心里的小影子,又對不起顏久。
前幾日不期然遇到了一位舊時的長輩,坐下閑聊之際,得知他的夫人是顏久,那位長輩不禁心生感慨。
“顏家丫頭小時候福薄,被送到老君山的小廟里沾福氣。老君山不常見人,誰知有一天突然去了一群土匪。”
“我記得土匪好像是綁架了一個小娃娃,卻把小娃娃給弄丟了。廟里的僧人都出來找人。”
“我那會兒還是個獵戶,走到半山見著一個小丫頭從山上滾下來,險些栽到懸崖里呢!我救了她,擔(dān)心與那群土匪有關(guān),帶回家養(yǎng)了月余才好。后來是廟里的僧人來尋,我才知道是顏家的丫頭?!?p> “她這些年……”
……
長輩的話已然再聽不進(jìn)去,樊喻怔怔的舉著茶杯,一臉愕然。
老君山,小廟,土匪,綁架!
還能有什么不清楚的!
怪不得那天小影子不告而別,原來是不幸遇到了土匪,怕土匪找到自己,特意引開,卻不慎滾下山頭受了傷!
樊喻聽見自己顫抖著聲音問:
“梁伯伯,你說的那個顏家丫頭,確實是我家夫人顏久嗎?”
梁伯伯瞪了個眼:“那還能有假?顏家夫人后來還特意給老漢送來銀錢書本,供老漢那不成器的兒子進(jìn)城讀書……”
樊喻匆匆告別了老人家,去拿上藥,馬不停蹄的往家里趕。
原來……原來爺爺說的“樊家欠下的”,并不是樊家,而是他自己欠下的!
顏久自那以后身體就不好,體弱多病,是個“泡在藥罐子里的病美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還有這次中毒,中毒也是因為他沒有保護(hù)好她!
樊喻策馬奔騰,不斷在心里祈禱著,卻還是……沒能補(bǔ)救。
……
樊喻忍不住雙手掩住了臉。剎那便是濕潤的觸覺。
地上紙包里撒出來一些紅色粉末,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