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功成陪著溫潤和白佳倫走出王二盟家的院門時候,猶自胸懷郁憤,語現(xiàn)不滿: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年紀輕輕,既不缺胳膊短腿,又沒有疾病纏身,卻整日游手好閑,東躺西歪,張著大嘴等吃國家的扶助,——這樣的賴貨真不應(yīng)該被評為貧困戶,倒應(yīng)該讓他吃風(fēng)喝沫,赤皮露肉……
所以說要扶貧,先扶志嘛。溫潤說道,小白你說對不對?
對,對,上級明確要求過“志智雙扶”嘛!白佳倫答道。
看到溫潤和白佳倫同持反對意見,劉功成重重的呼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去,醞釀許久,忽然間伸展雙臂,翻天覆地慨而慷的高聲念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溫潤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心里卻并沒有底,她想起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奶奶語錄”,暗自在心里忖道:如果真像事實看到的那樣,遇到如此一個想象不到亙古未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懶漢賴皮貧困戶,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溫潤、白佳倫和劉功成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三人剛剛跨出王二盟家的屋門時候,王二盟便一個翻身跳躍下床,隔窗目視著三人的背影。
成功,再一次蒙混過關(guān)!王二盟伸出右手“啪”的打響一個榧子,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
接著王二盟閉上雙眼,眼前慢慢的浮現(xiàn)出了他和她在水鄉(xiāng)小鎮(zhèn)的美麗邂逅,浮現(xiàn)出了他和她在熙攘都市的花前月下……
為了理想,我寧愿忍受孤獨,飲盡那份寂寞……一曲遙遠的歌謠在王二盟的耳邊慢慢響起。
為了愛情,這一切都是為了愛情……王二盟喃喃的念叨著,轉(zhuǎn)過身去開始慢慢整理滿地的垃圾破爛。
溫潤、劉功成在前,白佳倫在后,三人走出王二盟家的院門,正要回往村部,白佳倫意猶未盡的轉(zhuǎn)頭環(huán)視一周,忽然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指著院門兩旁的對聯(lián)叫道:
哎,哎,看……
溫潤和劉功成聞聲停步轉(zhuǎn)頭,驚訝的望向院門兩旁的對聯(lián),——剛才因為提著物品,又急于進門,所以大家都未注意到院門上的對聯(lián)?!准褌惪赐曜竺娴膶β?lián),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右面的對聯(lián),口中朗朗誦讀出聲:懶出新境界貧到新高度?!?,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對聯(lián)!
劉功成臉上再次現(xiàn)出憤恨表情,惡語說道:懶就懶了,貧就貧了,好像還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似的,非要大張旗鼓的吆喝得滿世界知道。真是典型的二流子,扶不上墻的爛泥,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貧困戶中的釘子戶!
溫潤臉上忽然現(xiàn)出笑容:這個王二盟雖懶,倒也懶出了幾分可愛!
劉功成打鼻孔里“哼”出了一聲,沒有接話,也沒有再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古詩。
這時白佳倫走到溫潤身旁,低聲說道:溫姐,你注意到王二盟床后的防盜門了嗎?
王二盟床后的防盜門?溫潤驚訝問道,揚起下巴,皺眉思索起來。對了,剛才她確實看到王二盟的床后安裝著一道防盜門,一道锃光發(fā)亮、式樣新穎的防盜門;只是在她、白佳倫和劉功成進門的時候,那防盜門緊緊的鎖閉著。
一個貧困戶,家里垃圾破爛堆積如山,卻竟有錢安裝一道精美結(jié)實的防盜門,白佳倫低聲嘟噥說道,溫姐你不覺得很不正常嗎?
是,像王二盟這樣一窮二白的貧困戶家里安裝防盜門,確實有點不大正常。溫潤臉上也流露出了沉思表情,難道……難道這里面另有玄機?
這一刻,在潛意識中,溫潤忽然對“眼見為虛,耳聽為實”的“奶奶語錄”生出了些許疑惑。
看到劉功成已走出丈余開外,溫潤和白佳倫趕緊尾隨在后;三人剛剛走出十余來步,就聽得隔壁一條巷道傳來嘹亮唱腔。溫潤傾耳去聽,卻唱的是:
叫一聲約瑟夫孤的愛卿,
有件事朕同你細說分明:
打冬宮咱還得從長計議,
切不可鬧意氣誤了戰(zhàn)機。
冬宮內(nèi)到處有許多裸體,
全都是大理石雕刻成的。
……
一段戲詞唱完,夾雜著用口伴奏出來的鏗鏗鏘鏘的鑼鼓過門后,又開始一段,卻換成了另外一副聲氣:
尊一聲敬愛的,
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同志,
三日前本將軍已傳話下去,
打冬宮不準(zhǔn)毀壞文物古跡,
開槍時更不能朝著墻壁上的裸體,
——那都是老沙皇留給我們無產(chǎn)階級的!
?。◣颓唬簩?,那都是老沙皇留給我們無產(chǎn)階級的!
……
雖然前后聲氣不同,但溫潤卻分明聽得出來,兩段唱詞均由同一個蒼老男人唱出。溫潤細細品摩內(nèi)容,覺得應(yīng)是十月革命前夕列寧和斯大林商議攻打冬宮時的情節(jié);然而在唱詞中列寧竟稱孤道朕,又呼斯大林為愛卿,再視墻壁上的浮雕為裸體,想到這不知是哪位落后于時代的鄉(xiāng)村私塾先生“洋為中用,古為今用”胡亂編出的滑稽戲詞,不禁“吞”的笑了出聲。
旁邊的白佳倫也是側(cè)頭尖耳,凝目皺眉,聽得既似津津有味,又似茫然不知所云。
溫潤再要仔細往下聽時,劉功成卻一把拉了她和白佳倫朝向旁邊一條村道拐去。
怎么了,怎么了?溫潤和白佳倫正聽得有趣,詫異問道。
劉功成回頭解釋道:這唱歌的叫李大腦,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老中青三代“鬼不纏”中的老“鬼不纏”。李大腦雖被評為貧困戶,享受國家規(guī)定的一切扶貧政策,但卻惱人得狠,整日動不動就吹毛求疵,上訪告狀,專提些歪把尿濕鞋的要求。待會近來看見你們兩位上級領(lǐng)導(dǎo),肯定又要死死纏住不放……
為什么?溫潤疑惑問道,既有問題,那就應(yīng)該解決才是,不能繞著矛盾走呀!
對,溫科長說得極是!白佳倫在一旁表示贊同。
劉功成道:可那也得能夠解決呀。溫科長,你既然這樣說了,那咱們先回村部,我把李大腦的情況詳細說給你聽吧!
溫潤點了點頭,覺得不了解具體情況,確實不應(yīng)貿(mào)然出面,便和白佳倫一道跟在劉功成的身后朝向村部走去。
攻打冬宮的日子啊,就定在臘月初七!
(幫腔):對,是陰歷啊,不是陽歷!
……
那唱聲還在響著,不過卻已在了三人的隔墻,先是距離越來越近,后來便越來越遠,最后就完全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