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南城跟兒,劉府書房。
午時剛過,姑丈拿起寫好的文書,吹了吹半干的墨跡,看著落款的名字:劉子昂。
劉家在蘇州時間不長,三十一年前,十一歲的劉子昂,跟隨父母流落到此,多虧了白鷹的祖父幫襯,開了家商號。
母親很聰明,幫著劉父出謀劃策,生意越來越好,也在蘇州站穩(wěn)了腳跟。后來在比較偏僻的城南,置辦起了這座宅院,又跟白家聯(lián)姻,給兒子娶了白家小姐白云芝。
劉子昂為人忠厚誠信,生意到他手里越做越大,白家余留的產(chǎn)業(yè)也是交給他打理。
白鷹兄妹從來沒有為了生意煩惱過,也是多虧了有個好姑丈。
如今,白家那份家產(chǎn)積攢的不少了,等白鷹安定下來,成了家后,就把白家的產(chǎn)業(yè)交還給他吧,劉子昂暗自想著。
衙門口,李侍郎笑瞇瞇的看著劉子昂:“劉兄,不知白鷹公子如今安好?我那個不仁不孝的內(nèi)弟,可有告知官府前去捉拿?”
拱著手低下頭,劉子昂滿臉歉意:“實不相瞞,在下正是為了此事前來,按我本意是要通過衙門的,可我那侄兒一意孤行,偏要自行前往。我苦勸無果,一怒之下寫了份斷親文書?!闭f著,便將左手中捏著的文書,遞到李侍郎面前:“您看看,唉,真是氣死我了?!?p> 李侍郎愕然張嘴:“額”一時無語。
此時,皮日休走出官衙大門,下了臺階對劉子昂拱了拱手,問到:“不知劉員外此來何事?”
劉子昂連忙作揖回禮:“皮從事,在下叨擾了,是為了白鷹而來,他不聽勸阻私自前去報仇,無奈,怕被他牽扯,故而寫了份斷親文書,想找皮從事做個公證之人,不知可否?”皮日休一愣,李侍郎趁機插話:“聽說那白家產(chǎn)業(yè)都是子昂兄在打理,如今斷了親,不知那份產(chǎn)業(yè)該為誰所有?”說完看著劉子昂,皮日休也很好奇。
“他白家還有什么產(chǎn)業(yè)?當年余留的那些,這些年他們一家日常用度開支,不知多少,早將那些家業(yè)吃光了。如今這兩年都是我劉家在接濟他兄妹,哪兒還來的家產(chǎn)?呵呵呵…”劉子昂說完一陣的冷笑。
李侍郎吃驚的看著,心說:好家伙,這位比我還狠。
“你的家務(wù)事本不屬官家來管,只是看在與那白鷹相交一場的面上,公證皮某可以做?!笨戳搜蹌⒆影海骸安贿^,這做人還是要留一線的,就算斷了親也不能趕盡殺絕,你說是吧?劉員外跟我來吧?!闭f完轉(zhuǎn)身朝衙門里走。
李侍郎站在門外,看著倆人的背影,嘴里念叨著:“你就裝吧,等我拿到田家,接下來就收拾白家,再怎么說那個蠢貨也是我小舅子?!蹦钸锻昕戳搜厶焐髅孀吡?。
看了眼屋子里沒人,想來那兩個同僚還在午休,皮日休指著一張椅子。
“坐下說”
見到劉子昂坐下,接著說到:“看來白公子不信任皮某啊,其實,我不是為了我自己,那個侍郎你也看到了,此人勾連幾個貪婪之徒做歹。刺史大人那邊你也是知道的,實乃老而無為。我是想借此機會除去李侍郎,那些協(xié)從就不足為慮了。若如此,我也好伸出手腳,為這蘇州治下做些實事。唉…”
眼里閃過一絲歉意,劉子昂定了定神:“還請大人諒解,畢竟阿鷹年少,血氣方剛,喪妹之痛沖昏了頭腦,所以…”
“皮某明白的,不過你這個辦法,還算可行。”
沉吟了一瞬,“文書我簽,白鷹回來后叫他即刻遠遁他鄉(xiāng),這個李侍郎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可回蘇州。切記!”
拿了文書,劉子昂千恩萬謝的走了。
皮日休坐在椅子上,搖頭嘆氣:“多好的苗子啊,怎么遇見這些糟心事了呢,可惜了。”
分別走了三家,找了輪休的同僚,密謀著接手田家產(chǎn)業(yè),畢竟田家太大產(chǎn)業(yè)太多,眼紅的人更多。李侍郎為保險起見,決定放棄一些利益,找?guī)讉€人聯(lián)手吃下這只大閘蟹。
彼此吹捧著,寒暄著,計劃著,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
回家直奔書房,走的快了些,差點被書房臺階絆個狗吃屎,朝前搶走兩步才站穩(wěn),罵了聲:“晦氣”。
進了房直接來到書桌前,坐下埋頭寫著,根本沒注意到那盆架上,銅盆里有一顆黑乎乎血淋淋的人頭,旁邊插著一張紙條。
侍郎大人很著急,他得趕緊寫一份財產(chǎn)更名的文書,交于司戶。
起身向外走,余光掃到盆架,嗯?什么東西!“娘啊!”一聲慘叫,李侍郎跌坐地上。好一陣子,壓住惡心拿過被血洇透的紙條,看見五個黑粗的大字:我會回來的
劉府,戌時正。
白鷹跪在地上,腦門上有灰塵。
姑丈跟姑母拉起白鷹,心疼地看著他。姑丈言道:“走吧,照顧好自己,在外不可魯莽,家里就放心吧,有我呢?!惫媚钢皇且晃兜乜拗?,拉著白鷹不忍松手。白鷹也是眼圈紅著,用力的點頭:“侄兒不孝,害的二老擔心”。
掰開姑母的手拉著:“我走了,阿梅發(fā)喪就靠二老了?!鞭D(zhuǎn)頭沖著夢茹示意,夢茹也是向著二老欠身,小俠背起兩個包袱,三人走出劉府,消失在夜幕里。
已經(jīng)過了亥時,客房外屋里,白鷹看著耐心地聽著,夢茹繼續(xù)說道:“事情經(jīng)過就是這樣,請你加入是三閑道長的意思,我的老師外出不知歸期,后面如果需要幫助只能找三閑道長。如果你不愿意,我沒意見,只是需要知道三閑前輩的住址。”
白鷹沉默著,等了一會兒,看他不說話,夢茹繼續(xù)到:“今日早點休息吧,待你想好了再說?!卑楛c了點頭,起身去了隔壁。
自從出了劉府,小俠就在想,身上的錢不多了,就剩下賣馬換來的那些錢,如今多了個人,以后可該咋辦?也不知白鷹帶錢了嗎?這會兒見他離開,不由得說到:“姐姐,咱們的錢可是不多了,如今多個人,還得管他吃住,更加費錢,我看要不了兩天就該討飯了?!?p> 此刻,白鷹剛打開自己的房間門,再加上小俠說話聲音挺大,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伸手摸了下懷里,出來前姑丈給了他五十兩金子,轉(zhuǎn)身又回到夢茹二人的房間,看了眼小俠,對著夢茹點了下頭,掏出金子放在桌上。轉(zhuǎn)身朝外走,留下一句:“先用著,我閉關(guān)兩日,吃飯不要叫我,二位自便。出關(guān)我來找沈姑娘?!痹捯袈涞厝艘训搅碎T外。
取下斗笠,脫掉錦袍掛在衣帽架上,夢茹數(shù)落著小俠:“你是故意的,這樣可不好!白公子突遭變故,我們要多包涵點。記住,不論什么時候,仁義不可忘記,你這性子要改?!笨粗b搖了搖頭,起身去洗漱。
委屈的看著姐姐,嘟囔著:“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只管花錢?!毙b一邊嘟囔一邊往床跟前走。
苦笑了下,看見小俠不洗漱就去睡:“跑了一天,怎能不洗就睡?再這樣就回沈家村去?!币炎叩酱策叺男b立刻轉(zhuǎn)身,兩步走到姐姐跟前,嬉皮笑臉的說:“這不是在等姐姐嗎,你洗完了我就洗,嘿嘿”
昆山縣,地處蘇州東百里,古時候叫做鹿城。相傳吳王在此豢養(yǎng)麋鹿,供其獵殺取樂,因此得名。此地土地肥美水源豐富,四季常綠。很多富戶多選擇在此建宅院,大興土木修造園林,自然少不得官宦人家,很多的官宦家眷選擇在此囤倉聚財。
顧家乃此地名門望族,世代書香傳家,祖上偶有為官者,皆為清名流芳之人,深受當?shù)乩枋鼝鄞鳌?p> 這時已近子時,顧家卻如同白日般熱鬧,處處張燈結(jié)彩,紅燈高掛,燈籠罩面都有紅色的喜字。
一大早客棧外鑼鼓喧天,吹打嬉鬧之聲不絕。
客棧門外街道上到處是人,小俠拉著夢茹的手,使勁擠出人堆,向身旁的路人問著:“這是干啥呢?好熱鬧啊?!蹦侨丝戳搜坌b,瞧見是個孩子,沒在意的繼續(xù)看著。
一看那人沒理他,就想要動手拉扯,夢茹及時伸手拉住。沖剛才那人說:“打擾了,借問您一下,這是誰家辦喜事嗎?”那人見是位姑娘,又懂禮數(shù),就開口說到:“是辦喜事,顧家在招女婿,那男的聽說可是本科二榜進士,已經(jīng)被點了官,成了親就要上任了?!?p> 原來如此啊,昨晚好像在大堂用飯時,有人在議論這個顧家,是個好人家,難怪這么多人前來捧場。
那人是個愛說話的,這會兒他又說到:“只是這個新姑爺,好像得罪了人,刺史府想找他做幕僚,他卻說要做朝廷的官,不做私人門客。是個犟種,有志氣好樣的?!?p> 此時一隊棋牌手舉著牌子緩緩而來,后面跟著喜樂班子吹奏著喜樂,接著是一乘八抬大轎,紅呢子罩面,燙金紅底的大喜字貼在轎簾上。
后面是兩隊丫鬟婆子,手里拿著各樣喜禮,最后面是一眾鑼鼓手簇擁著新郎官,新郎騎了匹棗紅色高腳馬,馬腦袋上綁了一朵大紅花,新郎戴著紅色的官帽,穿一身大紅杭緞禮服,胸前斜綁著一朵紅綢子扎的花,腰里扎著一條玉帶,腳下一雙大紅官靴。年紀大概三十左右,面色微黃留一撇八字胡,厚嘴皮,看上去威嚴端正一臉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