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
燕城的一場鬧劇，最終以胡飛鴻把他親侄子胡二棍杖三十結(jié)尾。但程秀逸的眉頭始終沒有松下過，因為她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手上這只手鐲牽扯進來的太子，她要就困死在燕城地牢之下，莫說她還亮出一個解元身份，普通女子只怕是連一聲冤枉都喊不出就丟了小命。
這些賬，程秀逸一筆筆的記在心里，總有一天她要討回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會試，在燕城耽誤了許久，程秀逸只得應(yīng)著宮景瑜的邀請走官道一同前往三圣閣。
一路無言，從天亮到天黑，宮景瑜都是慵懶的半倚著，偶爾翻閱手中古籍，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閉目養(yǎng)神。程秀逸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這位身份尊貴的男人，睫毛卷曲，呼吸平穩(wěn)，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他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不是說身份，是性格。
身居高位，卻不屑世俗，喜怒哀樂，在這個人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他也很愛笑，但那笑容從沒走進深處，只浮于表面，這樣一個不為外物牽絆的人，卻把敢于提出治洪的難題放在科考上。心系大贇，更忠于自己。
程秀逸又想到了遙遠(yuǎn)的另一個人，那個讓她心里微微泛著苦水的人。
他始終是沒有來的。
很可悲的是，生命危難關(guān)頭，她卻想依靠他。
宋星元就是個大騙子，從一開始就滿口胡言，所以那個擁抱、那次牽手，都不能當(dāng)真。他說的想娶自己，不過是試探的權(quán)宜之計。況且，人家還有真正的未婚妻，這次來的是宮景瑜，而非他宋星元，是不是就在告訴她程秀逸死掉這條心？
程秀逸才不是那種拖泥帶水、怨天尤人的女子。
“還沒看夠？”
宮景瑜不知何時起睜開了雙眼，正似笑非笑的盯著程秀逸。
被抓個正著，程秀逸當(dāng)下就紅了臉頰，她要是解釋其實她雖然看著他，但心里在想別人，宮景瑜會不會相信呢？不過與其承認(rèn)在看宮景瑜，也比承認(rèn)在想宋星元好。
于是程秀逸挺直了脊梁，“看又怎么了，你長那么好看，不是給人看的？”
宮景瑜倒是真的被愣住了，他斂去了笑容，就這么安靜的看了程秀逸幾分鐘。才撐起額頭恢復(fù)了往常，說道：“世人皆說我八王爺驚世駭俗，原是他們不認(rèn)識你程秀逸。”
向來只有他宮景瑜調(diào)戲別人的份，今兒被這稚氣未脫的小女子趾高氣昂的調(diào)戲了一回，感覺倒還不錯。
宮景瑜忍不住笑出了聲。
“八王爺、程姑娘，前方有個客棧，我們今晚就歇息一下，明日一早就可以趕到京都了?！避嚪蛟谕忸^喊道。
等程秀逸下車才發(fā)現(xiàn)，四周已經(jīng)全然不是白天窗外所見的茂密森林，已經(jīng)到了京都附近的吉安村。雖說是村落，可真不如尋常村落的蕭條，譬如她生活的呱瓦村，晚上七八點已經(jīng)黑燈瞎火，鮮有人來。可吉安村正燈火通明，路上行人來來往往。車夫替他們找到的客棧就在不遠(yuǎn)處，只有三層樓高，裝修簡陋，勝在還算干凈整潔，只落腳一晚宮景瑜倒也不挑剔。
兩人在門口告別，各自回屋休息，程秀逸喊小二打了一大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洗去了一身疲憊，走到鏡子前程秀逸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不少，就拿了剪子隨意一剪，隨即心滿意足的倒在床上。
許是前幾日在地牢中受了風(fēng)寒，又連日顛簸，程秀逸這一宿睡得并不安穩(wěn)。半夢半醒之中，似乎感覺到有一雙長了繭子的手在溫柔的撫摸她的臉頰，那個人的身上有著熟悉的味道，程秀逸忍不住的靠了過去，還拿臉用力的蹭了蹭。
“這丫頭……”宋星元滿眼紅絲，頭發(fā)也凌亂不堪，但看到像只貓兒一樣拱著他的手吧嗒嘴的程秀逸，他堅硬的心就化成了一灘柔水，只用了極小的力度把手抽出來，撫摸她的頭發(fā)?！安哦嗑脹]見，就清減了不少。真是吃不得苦的丫頭?！?p> 只有天知道，他在沒有見到人之前是多么心急如焚。抓著元夕元朝問了半天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刻都沒耽誤的就趕過來，還好在吉安村就相遇了。
“奇怪……我到底在擔(dān)心什么?！彼涡窃鲎☆~頭，自顧的嘲笑。
放下所有的事，皇帝的壓迫，朝堂的爭論，宮婉兒的婚期，還有輔國府一家炸鍋的吵鬧，就為了跑到這里來，看一眼她是否平安。
即便知道了宮景瑜出手，不會有什么岔子，可那顆怦怦直跳的心臟就是難以平復(fù)——直到這一刻，才安下心來。宋星元看著程秀逸逐漸沉睡的嬌憨模樣，竟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他甚至忍不住的想走過去親上一親那粉潤的小臉，滋味該有多么軟甜。
宋星元終究還是站起身來，走到了桌子旁，從小正直不阿的教育讓他做不到在夜里進姑娘房間偷香，咳，看看便足矣。
在月光下反光的碎發(fā)吸引了宋星元的注意，他才看到程秀逸剪了頭發(fā)，她向來是如此灑脫，不似旁人那般在意外表，但正是因為這份灑脫，亦為她增添了別樣的魅力。
宋星元溫柔的收起一束頭發(fā)，放在胸口，悄聲離開了房間。
第二天被陽光刺眼醒來的程秀逸升了個大大的懶腰，前夜還反復(fù)難眠，后夜竟安然入睡，之前的精力全部被這舒服的一覺補回來了，真是活力充沛。洗漱穿戴好程秀逸就去一樓吃早餐，昨晚就嘴饞這家客棧的牛奶饅頭了，可惜人家老板說是留著自己吃的，只能等明天再做。
哼著輕快小曲兒的程秀逸，差點沒咬到舌頭，她怎么看見了一個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
挺鼻薄唇，神情寡淡，端坐著的姿態(tài)，正是那宋星元沒錯了。
“你你你你！”程秀逸又結(jié)巴了。
“坐下來吃飯，一早就咋咋呼呼的。”宋星元白了一眼，自然的拉開身側(cè)的椅子。
“秀秀，別愣著了，吃完宋大人就和我們一起回京都了，他還要上朝呢?！睂m景瑜也笑瞇瞇的，絲毫不覺得異常，說完就嗚嗷咬了一大口饅頭。
程秀逸坐下，問道：“秀秀？”
“是我給你的愛稱啦！你叫我瑜瑜也可以哦，這是我朋友才有的特權(quán)，對吧，星元~”宮景瑜說完整個人就往宋星元的身上倒，但宋星元還是面無表情的微側(cè)讓他撲了個空。
“那倒不必?！背绦阋莩灾z頭，忍不住問道：“宋大人，你怎么到這來了？”
宋星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才說道：“路過。”
于是就出現(xiàn)了極其怪異的一幕，又開始掉線的程秀逸、閉著嘴巴直視前方的宋星元還有看書睡覺的宮景瑜擠在一輛小小的馬車?yán)铮@馬車是從胡府臨時安排的，原本兩人就有些空間不足，這下三個人更是擁擠，還有些熱得慌。
程秀逸無語，這宋大人從宋府到皇宮能路過到這京都城外百里的村子，真是稀奇。他還偏不承認(rèn)是擔(dān)心自己，真是嘴硬的可以。
馬車晃悠了許久，在三圣閣的府前停下。程秀逸和宮景瑜都下了馬車，就聽見程意生激動的聲音：秀逸！你終于來了。程意生跑來牢牢的握著程秀逸的雙肩，四處打量她是否完好，惹得程秀逸哭笑不得：我還好，那胡老兒沒把我拆了卸了。
今日恰好是六月六，不斷奔波總算是趕上了會試報道截止的最后一天。
幾人踏入閣內(nèi)后，三圣閣肅穆威嚴(yán)的石青團紋門被兩位力士用力的推齊并攏，哄然關(guān)閉。為期一個月的學(xué)習(xí)生涯，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