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中午無聊,嗑瓜子看戲的,也有被吵醒了,出來添把火的,
“吵死了,大中午的想干嘛?”
“真是擾人清夢,我可正在做夢呢。”
“這花有什么好看的,遠遠看過去,黑乎乎的一坨,客人會喜歡這種東西嗎?”
“全然不如芍藥牡丹好看,一點兒精神氣兒都沒有,就這樣的花,也好意思賣一兩銀子?”
梔予被罵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岐娘的衣袖,
“怎么辦了?看樣子像是賣不出去了?!?p> 岐娘低頭審視了她手中的花片刻,忽然從梔予的手中取過一支,對她一挑下巴,竟有些莫名的自信,
“你看我的?!?p> 岐娘拿著手里的那朵花就走到了打開窗子的花樓中間,抬手反首,妖妖嬈嬈地往背后一看,便隨意的轉(zhuǎn)了一個圈。
梔予從未見人轉(zhuǎn)圈能轉(zhuǎn)得這么自然,像是腳上沒有腿,而是一根不倒翁的支柱,手腳的每個地方都用力得當,而且岐娘是斜著轉(zhuǎn)圈的,看起來就像是一根柳枝在風里飄搖,迎風而展。
而那一朵花就在她手上,隨著她的動作搖擺,就像是綻放在枝頭。
她姿態(tài)妖嬈地在長街中央起舞。
明明是穿著粗布衣裳,卻是如同在金閣玉筵之上起舞的舞姬。
粗糙的褐衣絲毫不掩蓋她的姿態(tài)風流。
那朵花就在她指尖綻放,格外引人注目。
梔予眼前的場景與腦海之中的記憶重合,仿佛能看到當初在花簪會上跳舞的花魁岐娘。
赤足下水,一舞傾宴。
身著黑白,動作大開大合,明明只是一個舞姬,卻有氣吞山河的氣勢。
每個人都知道她是花魁娘子,可是在這樣子的宴會上,沒有一個人覺得她放蕩不堪。
哪怕她赤著足,哪怕她戴著形態(tài)耐人尋味的華勝,可是她其實卻是惟一一個贏得滿堂彩的人。
明家二小姐的展示了小家碧玉的羞怯,卻到底是小氣了些,喝彩的人自然不如岐娘出現(xiàn)的時候多。
吳雍善借用奪目的顏色奪了彩頭,大家多有祝福,卻沒有掌聲雷動。
對于王嫣然,大家有震驚和羨慕,有驚訝和好奇,卻并沒有為她拍案叫絕,沒有激動地掌聲雷鳴不絕,只是一味驚奇欣賞,并不叫人覺得精彩。
可岐娘是這其中地位最卑賤的人,卻沒有人覺得她不如其他三位小姐展示時的風貌。
倘若沒有王嫣然突如其來的長發(fā)和美貌加持,遠遠引不起這樣的震驚。
她是煙花女子,卻有氣吞山河的氣勢,是獻媚于人的花娘,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諂媚和依附之意。
像巫祝彩旗下的銀鈴,像節(jié)杖上的骨墜,像風沙中的胡楊,也似華山絕壁的日盡花。
梔予眼前的岐娘和記憶里慢慢重合了。
可是比起在宴會上的舞,眼前的岐娘動作柔美了許多,極大難度的回旋低頭,擺動反首,都絲毫不失協(xié)調(diào)和柔美,身體的每個關(guān)節(jié)都像是消失了一樣,隨著風在搖擺,隨著動作在綻放,柔且嫵媚。
岐娘隨著動作,順勢將手上的漫姝插在發(fā)上。
足尖點地,肩似波浪,如同她發(fā)上的漫姝一樣妖嬈。
玉頸潔白,長發(fā)及腰,縱使穿著這樣的粗衣也不能掩蓋她的風華半分。
反而愈發(fā)反襯出她的妖嬈,粗衣的不堪為配。
梔予在旁邊看著,已是不能將目光投向別的地方了,全然都被她吸引住。
那些樓上的花娘們亦是如此。
在花樓,會舞的人不少,可是她們從未見過有哪個人能把身體扭得這樣軟,這樣輕柔無骨,像柳枝一樣隨風飄蕩。
發(fā)上的漫姝像是鑲嵌進了她的頭發(fā)之中,更像是從她發(fā)上長出來的一般,最外層的深紫色與墨色幾乎沒有差距,而越往花心走,紫就和純白交界,花瓣極長,層層疊疊,像是美人伸開手臂,有心要勾著人的腰帶往里走。
嫵媚誘惑,長驅(qū)直入。
方才花娘們還覺得不大吉利,又黑乎乎不打眼的花,此刻卻奪目萬分。
似乎遠遠的就能看見那白色與深紫色交疊融合在一起,卻又有極強的碰撞,一下子就將人的眼球抓住,尤其是在舞動之間,花瓣作擺,隨著人的動作一顫一和,似露將吐珠,花蕊含淚,顫抖在枝頭將落,將人的視線和心都抓住了。
不知不覺,花娘們都熄了聲。
沒有再繼續(xù)罵人。
甚至有小丫鬟已經(jīng)跑下了花樓,將一錠銀子丟給梔予,
“給我們一朵。”
梔予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小丫鬟就趾高氣昂地自己從梔予手里抽走了一朵,飛快地跑上樓。
丫鬟的花娘主子在窗上看到自己的小丫鬟買到了,不自覺地露出了笑,連忙回到屋子里,等著丫鬟把花拿上來。
丫鬟大步大步地跑上樓,
“倩姐姐,花來了!”
花娘連忙往前走了幾步,接過了丫鬟手里的花,拿到手便是驚喜萬分,遠看和近看完全不一樣,遠看已是覺得打眼,近看竟是如此驚艷。
花朵每一寸都像是上天一筆筆勾勒,而且花瓣的弧度都極其溫柔,全都向下勾著,仔細看,和遠看時紫白分明的樣子也不同,花瓣的顏色從最外緣一層一層地減弱,逐漸變成了花蕊中心的純白色,相鄰的兩層花瓣,乍一看并看不出什么顏色的區(qū)別,可是就是這樣微弱的區(qū)別,一層層疊加,區(qū)分開了深如墨色的紫和純白,遠處看抓眼,近處看耐看,韻味綿長。
夜里城這兒離漢州城也不遠,能見到的花類不少,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顏色這樣奇異的花。
一兩銀子算得了什么?
若是她戴上這朵花,今夜在玉嵐閣上跳舞,一定會有更多注意到她。
花娘看著在樓下跳舞的岐娘,頭上戴著那朵和她手里一樣的花,不由自主就將自己帶入了她。
只覺得自己倘若帶上這朵花,也必定和她一樣,眾人矚目。
她也會跳舞,她也有這朵花,既然街上那個人能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她從小就學舞,豈不是比那人更出眾?如何會不吸引人呢?
而和她一個花樓的花娘見她買了這朵花,著急道,
“剛剛那個是倩娘的丫鬟,今夜我與她同臺,若是讓她比下去了可怎么好?”
“你也幫我買一朵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