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既然是仙山,那自然是縹緲出塵,而能夠有幸入山者在歷史長河里的龐大基數(shù)上總是顯得寥寥無幾,因而大部分凡夫俗子所能到達的位置便只能是青云山下的小鎮(zhèn)。
由于常年累月追尋仙緣的人物累積,云山鎮(zhèn)逐漸龐大,原本就稍顯擁擠的小鎮(zhèn)整日熙熙攘攘,所以無論是進城還是出城都排起極長的隊伍。
而由于這座仙山的存在,無論是何等身份的達官顯貴,還是王公貴族都如出一轍夾著尾巴做人,這可絕對不是危言聳聽,先前就有個仗著顯赫身世的家伙強闖云山鎮(zhèn),結(jié)果僅僅只是眨眼的剎那倒飛出去臉先著地,那個慘烈如豬頭的家伙,讓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行走江湖啊,尤為重要的是眼力勁,不然會很慘的!
吳良和七七在鎮(zhèn)外排上漫長的隊,一直煎熬了兩個時辰才慢慢擠到鎮(zhèn)口,透過氣勢恢宏的牌坊,云山鎮(zhèn)內(nèi)建筑歷歷在目,擠得滿頭大汗的吳良下意識聯(lián)想到某個世界關于離開跟歸來的豪言壯語,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豪邁喊上一句,老子回來了,才應景?
但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吳良還真怕淪為豬頭,青云山下的規(guī)矩可不是誰都敢無視的。
終于輪到主仆二人,由青云宗編制的執(zhí)法軍士,饒有興致打量這風塵仆仆的兩個小家伙,發(fā)現(xiàn)少年雖然青澀但那雙清澈眼眸異常冷靜,然后當他視線落在少年身后背負的長刀上時,忍不住便笑了。
從早到晚看到的都是一雙雙充滿欲望的眼神,偶然間遇眼神清澈的的少年,就如同寡淡至極的人生有了短暫的滋味,這讓軍士心情很不多。
“刀不錯!”軍士笑著看了他一眼,然后當解開那個黑布袋檢查的時候,就不由得皺起眉頭來:“喂喂喂,你們兩個小家伙到底是在干什么?鍋碗瓢盆怎么都帶來了?感情是要在云山鎮(zhèn)安家嗎?”
他摸索出個黑乎乎的瓦罐,帶著既好奇又疑惑的神情,蹙起眉頭問道:“這是什么?”
“那個,最好不要打開!”吳良往后倒退了兩步,苦口婆心勸道。
軍士望著臉上如臨大敵的主仆二人,揮了揮手無所謂道:“我可不是嚇唬大的!”
砰!
半刻后,吳良順利入城,青澀的臉龐上五味雜陳,既慶幸于那位被炸得滿臉焦黑的軍士未有遷怒,但同樣又有些失望,因為就算是面對算不上真正修行者的軍士,瓦罐所帶來的傷害仍舊是有限。
正是日落西山的暮色,斜陽在遠處那座大山上染上一層炫目霞光。
漫無目的行走在云山鎮(zhèn),七七緊張兮兮拉著他的衣角,小聲問道:“少爺。。。青云山上有仙人???”
“應該有吧!”吳良回答道:“整個中州都赫赫有名的青云宗,難免在深山里會藏著幾個老家伙,地主家總有些余糧吧!”
“可既然是老家伙,一般而言是沒有誰滿大街瞎逛。我知道你擔心被他們看出馬腳,但很大可能我們一輩子也碰不上一個。”
七七松了口氣,這表明她還是擔憂會有個家伙從天而降,嚷嚷著要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但實際上主仆二人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人與妖并不是那么水火不容,也并沒有那么多吃飽撐著要替天行道的家伙。
至于是人也好,是要妖也罷,又或者是某個家伙很有惡趣味的人妖,青云山不會管,也不會在意!
隨著主仆二人逐漸深入,便驚奇發(fā)現(xiàn),那座原本應該沉浸在黑暗下的青云山泛著淡淡光澤,而山下的這座應該安靜將睡的云山鎮(zhèn),也無處不熱鬧。
滿街燈火輝煌,將青石板鋪砌的街道映照如白晝,街上行人如織,有佩劍而行的青衫男子,長袖隨風飄搖,有白衣飄飄恍如仙子下凡的女子,飄搖過市,還有把酒當歌豪邁而行的中年劍客。。。
少年所憧憬的江湖,所敬仰的俠氣在這里應有盡有,整個云山鎮(zhèn)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截然于外面的世界,奇幻且縹緲。
而背著碩大黑布袋的主仆二人成了此時最為格格不入的風景。
吳良揮手在小丫頭面前晃了晃,將她終于從贊嘆中拉回來。
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遠處白衣縹緲的女子,不由得笑了笑,大煞風景說道:“其實女俠也是要上茅坑的!”
一旦某些美好事物,觸及到現(xiàn)實,那么就不出意外要被璀璨得慘不忍睹,嘴角抽了抽后,七七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小侍女失去興趣,但少爺卻突然興致勃勃,視線盡頭有花枝招展的小娘搖曳腰肢,那沉甸甸的胸脯隨著步伐而起伏,讓人憂心忡忡恨不得過去揣著兜著。
吳良喟然感慨,有些遺憾于幼年的時候,竟然錯過這么多別致的風景,覺得那些歲月都白活了。
嘩啦啦,響起一片轟然叫好聲,吳良轉(zhuǎn)頭看去,一名白衣如雪的佩劍俠客踩著人海肩頭飄然而起,一出場就奪盡所有人眼光,最后身形一轉(zhuǎn)落在高樓屋脊上。
夜下冷風瑟瑟,白衣隨風獵獵作響,堪稱是玉樹臨風。
與此同時,一襲黑衣出場方式同樣驚艷的劍客落在對面,兩人斜抱長劍,無言對立。
世界也同時變得安靜下來,接下來不出意外應該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決斗吧!
吳良牽著七七的手向人群外擠去,揉了揉她一步三回頭的小腦袋。
“這都是劍客?。俊逼咂吣抗庠儐?。
吳良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掂了掂身后黑布袋,笑著說道:“一般而言,有劍的自然是劍客,但無劍的也不一定不是劍客,只不過有時候此賤,非彼劍。”
被繞得滿臉迷茫的七七不解問道:“那我們?yōu)槭裁床豢聪氯??我記得那年邙城來了個劍客,你就蹲在別人門口蹲了三天三夜,嚷嚷著要比劍?!?p> “最后結(jié)果怎么著?本少爺雖然沒有劍,但仍舊是讓他丟劍而逃?!?p> “背地里下瀉藥算什么本事??!”七七開始主持正義。
吳良理直氣壯說道:“這就是我的賤??!比劍這種東西,可不一定要光明正大?!?p> 吳良平和說道:“但現(xiàn)在既然來了青云山,那么我的賤自然不能輕易出鞘?!?p> 七七搖了搖頭,雖很認真望著他,說道:“少爺,雖然不知道你的劍到底是什么劍,但我發(fā)現(xiàn)你挺不要臉的!”
吳良摸了摸下巴,哈哈大笑,可半點沒有以此為恥!
夜幕下,兩人在偏僻角落尋了間最為實惠的客棧住下。
第二天清晨,主仆二人從客棧中醒來,然后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洗漱完畢后,兩人圍坐在桌前,面前是個空空蕩蕩木盒,吳良揉著眉頭,很無奈看著七七說道:“我們真的破產(chǎn)了???”
“要不少爺你自己當家試試,往年在邙城的時候就算再窮,我們也沒有餓死的風險啊?!逼咂甙涯竞型频剿媲?,沒好氣說道。
“我也就說說而已嘛!”吳良愁眉苦臉說道:“再說我就算是去賣身也不能餓著你啊?!?p> 七七極為認真看著他:“少爺,就算賣身,你很大概率也不會有人要!”
這話或許沒錯,但很不中聽!吳良頗為惱火,但更惱火的還是眼前這個木盒。
從進入云山鎮(zhèn)之前,主仆二人所要面對的現(xiàn)實就很成問題,只不過他們異想天開以為來到青云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然后就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傻得可愛。
吳良看著七七那張比以前更黑的小臉,使勁揉了揉臉龐說道:“要不,我去青云宗碰碰運氣?!?p> 青云宗既然作為整個中州都出類拔萃的宗門,自然是受萬國敬仰,而能夠有幸進入這座宗門的天之驕子理所當然應該不至于淪落到這般凄凄慘慘的地步。
但問題的根源在于,每年有幸得到青云宗引薦資格人物何止以萬計,而像這樣無依無靠的主仆二人別說是餓死,就算死得再有花樣也絕對沒有誰樂意多看兩眼。
所以無論這個問題吳良能不能理解,至少在今后的一整天里,他終于感受到青云宗的崇高地位,也體會到凡夫俗子對修行者該有的敬畏,僅僅只是跑到那座仙山的邊緣,居然就有浩浩蕩蕩的壓迫感襲來。
在漫無目的一通亂跑后,終于在暮色時分找到接待處,但隨即而來就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
不是說修行者視錢財如糞土嗎?
不是說人間繁華與修行無關嘛?
堂堂青云宗至于在乎這些小錢嗎?
掛著滿臉詫異的吳良,在場中所有人眼中便成了白癡。
那些人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吳良,大概意思是想說,人窮就別丟人現(xiàn)眼了,內(nèi)門自然是高高在上,但無論是外門還是未入宗門所花費的可都是雪花花的銀子。
最喜歡將所有人當做白癡的吳良,這時候被人當做白癡,這自然是無法接受,所以他再次來到那幾位接待者面前,試圖說服對方,結(jié)果換來的還是幾個白眼。
吳良油然而生一股怒火,暗自想著,難道這時候應該大喝一聲,然后喊道,莫欺少年窮?
想到這里他又十分沮喪,并不是誰都是故事的主角??!
待到他再次垂頭喪氣回到客棧,七七老早就從他臉上看到答案,小跑到他面前,顫聲說道:“不行嗎?青云宗不是仙山嗎?”
“問題是每年有引薦資格的超過萬計?!眳橇既嗔巳嗝碱^,看著她搖頭說道:“如果每個人都跟我們一樣,那這筆開銷將是難以想象的!”
“那我們怎么辦?”
“這是個問題?!眳橇甲齑接行┌l(fā)干,走到客房里倒?jié)M杯茶水一飲而盡,認真說道:“而最嚴重的問題,是距離入宗選拔還有一個月?!?p> “一個月?”七七瞪大眼睛。
“要不我們還是回邙城吧!”這句話說完后,七七帶著殷切的目光看著他,然后愁苦說道:“少爺,現(xiàn)在還存著不到十兩碎銀子,按照云山鎮(zhèn)的物價,我們很大可能熬不過三天了,這之后。。。”
吳良阻止小丫頭細碎念叨,再度揉了揉眉頭,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實在不行咱們就只能重操舊業(yè)了!”
七七如同感受到大恐怖,整個小臉都泛著蒼白,使勁搖了搖頭,想來是在餓死之前都不愿意去嘗試少爺所說的舊業(yè)。
仿佛是能從七七眼中看到濃濃的憂慮,吳良臨時改口,搖頭說道:“那我們再試試看看有沒有別的活法,不然就只能這樣了!”
他極其無奈聳了聳肩,主仆二人重新從客棧走出來,再次開始漫無目的走在云山鎮(zhèn)的大街小巷,不知何時已經(jīng)遠離了喧囂的人流。
眼看著已經(jīng)走到了青云山山腳,天空這時候突然下起絲絲縷縷的小雨來。
果然是春雨無常?。〕鲩T前可還沒有半點下雨征兆。
吳良將用雙手替小丫頭遮雨,把漫天雨絲都擋在衣袖外,七七則是踮起腳替他擦干臉上雨水。
她仰著小腦袋突然問道:“少爺,要是進不去青云宗怎么辦?”
“這個。。?!眳橇继ь^看著夜下春雨所遮擋高山,緩緩出神。
視線已經(jīng)穿過茫茫雨絲,那座矗立于天地間的大山恍惚間如同一條盤踞的青龍,從黑壓壓烏云間探出頭顱,那雙自云層間偶然透出光澤就如同雙沒有絲毫感情色彩可言的眸子不怒自威,竟似是要從那青山間飛出來將他吞噬。
直直站在那里的吳良感受到那洶涌如同潮水的殺意,恐懼從靈魂最深處滋生,以至于他彷徨無助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七七帶著茫然的呼喚終于將他拉回現(xiàn)實里,等到他再度看去,眼前的青衫再沒有任何異樣。
但那種從靈魂傳來的恐懼,卻依舊讓他感到寒冷,不是身體之外,而是從體內(nèi)傳來。
吳良使勁晃了晃腦袋,以便讓自己相信這不過是一場幻覺。
但這時候,他沒來由想起了關于那座雪山的夢境,那個時常出現(xiàn)的夢已經(jīng)有很久都未有降臨,但就如同剛剛的感覺一樣,都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