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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汲堂記事

第二章 初識

汲汲堂記事 陸潸然 4210 2020-04-06 21:56:24

  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當(dāng)時大衡朝最有名的不是日日驕奢淫逸的國主,也不是曾經(jīng)絕代風(fēng)華的皇后,更不是驚才絕艷的太子元清涵,而是國主的第十個女兒、皇后的寶貝、太子的親妹,封號為永寧公主的元清殊。

  要說元清殊為什么有名氣,不是因為她的漂亮臉蛋,也不是因為皇帝皇后對她的盛寵,更不是因為她顯赫的身世,而是因為一個字:舞。

  元清殊此人很會跳舞,當(dāng)日一舞動京城,自此揚名。

  十六歲一舞動京城的那支舞名曰長相思,是永寧公主自創(chuàng)的,名字取自李白的《長相思》。

  當(dāng)時京城的文人紛紛都說詩中“美人如花隔云端”中的“美人”分明就是永寧公主。

  自此,永寧公主聲名大噪。文人都以一覽公主舞姿為傲。

  永寧公主十七歲那年,大衡朝大亂一場,最終大將軍慕氏登上了皇位,原來的大衡國主也就是永寧公主的父親被灰溜溜地趕下臺,終究慘死異鄉(xiāng),而這位永寧公主也死了,以一種慘烈、決絕的方式。

  元家的江山是怎么亡的?這也要從頭講起。

  永寧公主元清殊自小受到萬千寵愛,竟沒有養(yǎng)成貴族公主那種驕奢淫逸、刁蠻任性的模樣,反而是溫和有禮、深得人心。

  長到十六歲,從小沒有秘密的永寧公主藏了一個秘密。

  那就是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深知此事需要隱秘,所以從不敢讓別人知道。

  她跟她的心上人第一次相見是在兩年前了,她還沒有因為長相思聞名的時候。

  這事說來也巧。那日永寧公主求了自己的父皇,得到出宮的手令,這才穿了男裝出宮,四處游玩。

  隨行的宮女叫染霜,也是個愛玩的性子。

  兩人到處閑逛,到得一處名為千穗坊的地方,里面熱鬧異常。

  永寧公主問:“這是什么地方?”

  染霜連連搖頭,表示不清楚。

  永寧公主雖然平時看起來很愛玩,但骨子里還是個謹(jǐn)慎的人,想著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不能夠亂跑,正待離去,卻聽見染霜“哎喲”一聲。

  “怎么了?”永寧公主不覺嚇了一跳,一雙明眸眨了眨。

  染霜抱著自己的腿,嘴里喊著疼。

  “怎么樣?”永寧公主走了過去,打算仔細(xì)察看一下。

  “不妨事,奴婢只是腿傷復(fù)發(fā)。”染霜咬咬牙,“還可以走的。”

  “腿傷?我怎么沒聽你提起過?”永寧公主手足無措。

  染霜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永寧公主正要說話,就聽見千穗坊里吵吵嚷嚷起來,本來吵鬧聲只是輕微,這下倒像是炸了鍋一般。

  一個人被踢了出來,要撞到永寧身上的時候,她微微一側(cè)身,那個人擦過永寧的衣裙一下子撞到了地上,發(fā)出了好大的聲響。

  “你小子,就是賤骨頭一個?!鼻敕焕镉腥私辛R道,“娘們兮兮的,還耍無賴?!?p>  “大哥,就這樣放過他了?”另一個聲音響起。

  “他爹怎好也是個官,要把他打死了,鬧上門來怎么辦,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剛開始喊叫的人高聲道,“小子,下次別踏入千穗坊半步,不然就不是斷一根肋骨那么簡單了!”

  那個被踢出來的是個男孩子,看起來比永寧大不了多少,一張臉慘白慘白的,襯得一雙眼睛愈發(fā)墨黑,嘴上沒有血色,吐出來的幾滴血倒是很是鮮紅。一只手捂著自己身側(cè)的肋骨,倒在地上不停地喘著氣。

  “你怎么樣?”永寧首先反應(yīng)過來,跑過去詢問情況。

  “死不了。”男孩子的聲音很低。

  “染霜,搭把手。他這個傷再不送去醫(yī)館,就沒命了?!庇缹幉挥煞终f,對染霜喊道。

  染霜聞言趕忙過來,和永寧兩個將男孩子的胳膊搭在她們倆的肩上。

  “我沒錢。”男孩囁嚅地說。

  “我掏就是了?!庇缹幓卮鸬馈?p>  男孩仿佛還在猶豫,卻已經(jīng)被兩人架了起來,朝醫(yī)館前進。

  雖然男孩很瘦弱,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分量還是有的。永寧和染霜兩個步履緩慢又艱難地往前挪去。終于,到了最近的一處醫(yī)館。

  醫(yī)館大夫很快就處理完畢。永寧問他,“你還能自己回家嗎?要不我們送你回去?”

  “不必了。多謝兩位公子?!蹦泻⒈荛_永寧的注視,小聲地說。

  “你是哪家的人?我聽剛才的人說,你爹是當(dāng)官的?”

  “我是…我是南遠(yuǎn)伯的兒子?!?p>  永寧和染霜對視一眼。南遠(yuǎn)伯慕延雖然是個伯爵,但是并無實權(quán),常年受到朝廷的擠兌。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慕氏的先祖曾經(jīng)在很長一段時間執(zhí)掌朝政,天子只能畏畏縮縮地提出一些建議,而元氏皇族也因為此人的執(zhí)政而被屠戮殆盡,所以元氏皇族的人對慕氏的人怨恨已久。

  元氏皇族奪回大權(quán)后,自然要殺了這位挾天子以令群臣的慕氏祖先,并且誅三族。當(dāng)時國主當(dāng)即下詔,日后凡是慕氏的人永遠(yuǎn)不許考取功名、不許成為朝廷命官。

  慕延因為在三族之外所以沒有被波及,但是因為詔令而不得加官進爵,南遠(yuǎn)伯的爵位還是慕延的父親戰(zhàn)死沙場以后給慕家的,說是爵位不過就是個空殼子,沒有實權(quán),又因為祖先的事而不得重用,所以京城里的人對這位南遠(yuǎn)伯是嘲笑多于敬重。

  “千穗坊是什么地方?”與染霜對視后,永寧再次問道。

  “賭坊。”

  “為什么?”

  “公子,如果你有個嗜酒如命、癖好打人的爹,你也不愿意回去吧?”男孩沉默了片刻,忽地笑道。

  他的笑臉,給人一種錯覺,直以為他在說什么開心的事。

  永寧看了他好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么被人打?”

  “我沒錢?!?p>  沒帶錢進賭坊,不被打也很難吧。永寧心里暗自嘀咕。

  “不想回家也可以去很多地方啊。你可以去書坊看看書?!?p>  “公子,你要知道我慕家現(xiàn)在的境況,怎么攛掇我去讀書。”男孩低著頭,“因為多年前一個遠(yuǎn)方表親的錯,禍及我祖父這一支,既然不被允許考取功名,不用去做官,我還讀書干什么?”

  永寧怔了一下。

  “或許你可以去經(jīng)商?”

  “我爹不讓。士農(nóng)工商,商是最末的。管仲說,士農(nóng)工商,國之柱石。可是偏偏把商人放在末尾?!?p>  “那你爹想讓你干什么?”永寧不解。

  讀書人當(dāng)不了,商人不想當(dāng),難道要去務(wù)農(nóng)或者是做工匠?

  “不知道。他只是告訴我,不能做什么,沒有告訴我該做什么?!蹦泻⒖嘈χf。

  “要不,習(xí)武也好,男兒志在四方。可以去疆場打拼一番功業(yè)。”

  “像我祖父一樣戰(zhàn)死沙場?”

  聽得此話,永寧不禁噎了一下,醞釀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讀書,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讓自己變得不一樣?!庇缹幦滩蛔¢_口,“所以,讀書沒有錯,在書里或許你可以得到更多,或許你就可以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或許。”男孩只是說出這兩個字,就不再言語了。

  “你叫什么名字?”到底耐不住寂靜,永寧還是說話了。

  “慕允清。”男孩回答。

  “給?!?p>  一個錢袋冒冒失失地?fù)湎蛄四皆是宓膽牙铩?p>  “這是什么?”

  “在錢花完之前,不要去賭坊了,去看看書或者是去茶館聽聽書?!庇缹幷f完,就拉著染霜走了。

  “欸,公子叫什么名字?”慕允清對著永寧的背影揚聲問道。

  那或許是他今天說的最大聲的話了。

  但是永寧可能是沒聽到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一走了之,留下一臉錯愕的慕允清。

  “救人就救人,公主何苦把錢袋子給他?”出來以后,染霜抱怨道。

  “南遠(yuǎn)伯的事,我也聽說了,覺得他可憐可嘆可惜。他的兒子能幫一把是一把吧,那點錢對本宮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永寧道。

  永寧以為,她與這位慕允清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并不想,他們倆的緣分并不僅僅是一面之緣。

  兩年后的國主的生日,也就是萬壽節(jié),按例要設(shè)宴款待群臣。

  南遠(yuǎn)伯身為伯爵,自然在列。

  永寧身為女眷自然不在正殿,而是在偏殿里與眾位女眷一同吃飯。說是偏殿,與正殿只隔著一道珠簾。

  席間,為了助興,太子殿下建議在座諸位一家出一個節(jié)目。

  “既如此,偏殿的眾位女眷也不能輕易置身事外。”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地提議。

  國主應(yīng)允。

  出節(jié)目的順序是由專人抽出,當(dāng)庭宣布。

  抽出第一個紙團,小內(nèi)侍展開一瞧,臉色頓時一變,吞吞吐吐地說:“第一個,南遠(yuǎn)伯慕延慕大人?!?p>  眾人紛紛尋找南遠(yuǎn)伯,終于在末席找到了呆滯的南遠(yuǎn)伯,眾人又回頭看向坐在皇位上的皇帝,皇帝面色倒是如常,說道:“慕卿,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節(jié)目?給宴會助助興啊?!?p>  慕延雖然文武都有涉獵,卻也都是半吊子。即興吟詩不能夠,當(dāng)眾舞劍也不能夠,正打算婉拒。結(jié)果身邊坐著的慕允清率先出席,“陛下,臣慕允清會舞劍,可以給眾位大人助興?!?p>  慕延想破了腦袋,也沒想起來自己是不是曾經(jīng)教過慕允清武功這件事,心驚膽戰(zhàn)地想,不會是這小子瞎編的吧,可別觸怒龍顏,不然全家小命不保啊。正準(zhǔn)備站起來推拒此事,把慕允清喊回來,結(jié)果皇上發(fā)話了,“好啊,開始吧。”

  聽到慕允清的名字,永寧微微一怔,總覺得在哪里聽過似的。

  在慕延震驚的目光下,慕允清開始舞劍。

  身姿矯健,宛若游龍,劍風(fēng)雄健有力,似飛龍,似猛虎,似蛟蛇。

  每一個招式都讓人驚嘆,劍法爐火純青,把一柄劍使得出神入化。

  一套劍法下來,一層薄薄的汗從慕允清的額頭滲了出來,一張臉紅潤有光澤,直讓人覺得公子人如玉。

  不少女眷偷偷從珠簾后往外張望,對慕允清投去仰慕的注視。

  此一夜,出了一個一劍天下聞的慕允清。

  皇帝驚嘆:“慕卿,你的這個兒子不錯啊?!?p>  “陛下謬贊了?!蹦窖咏┯驳卣酒鹕韥碚f。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的這個兒子有朝一日可以這般出眾耀眼。

  慕允清淡淡地向皇上行了禮,就坐了回去。

  小內(nèi)侍從箱中又抽出一個紙團,這次更加吞吞吐吐,“第二個,皇家?!?p>  此言一出,群臣又開始去觀察皇帝的臉色。只要皇帝臉色一個不對勁,就肯定有人冒出來說什么皇室的人不宜出來獻(xiàn)節(jié)目,有失皇家身份之類的話。

  皇帝倒是更加面色如常了,“朕的眾位兒女,誰愿意出來助興呢?”

  太子元清涵正待站出來,準(zhǔn)備獻(xiàn)詩一首。

  這時,卻聽見自己的十一妹永安公主出聲了,“素來聽聞十姐姐跳舞很厲害,妹妹一直未能得見,不知今日是否有幸?”

  太子一愣,永安公主對永寧早有嫌隙,不滿她如此受寵,沒想到今日發(fā)難。若是接了,少不得出來一舞;若是不接,就承認(rèn)了舞姿不佳。他下意識地看向皇上,希望父皇出來打個圓場。

  誰想,父皇竟安然坐在皇位上,一言不發(fā),似乎在等著永寧回應(yīng)。

  “十一妹妹謬贊了,本宮的舞姿向來不佳。不過,十一妹妹提出來了,本宮一舞也無妨?!?p>  不同于永安尖細(xì)的聲線,永寧的聲音更加悅耳動聽、溫和低沉一些。

  隨著這句話,玉佩的敲擊聲也傳來。說明永寧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一舞了。

  太子頗為擔(dān)心,坐在席位只覺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很是煎熬。

  不過片刻,永寧已經(jīng)穿著舞衣準(zhǔn)備妥當(dāng)。

  樂起,是一支永寧公主自譜的曲子,詞是唐朝李白的《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

  樂娘如同黃鸝般清脆動聽的聲音傳來。

  永寧身著一身素色舞裙,翩翩而舞。

  如一只蝴蝶,在姹紫嫣紅的春景中振翼飛舞。如紛紛柳絮,春風(fēng)一起,就翩躚而來。如夜里璀璨耀眼的明珠,萬物都為之黯然失色。

  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哀而不傷,嬌而不艷。

  美人如花隔云端。

  永寧曼妙的舞姿,再加上那張繼承了皇后所有優(yōu)點的臉,真真是美人如花,絕色無雙。

  有一個一劍天下聞不說,還有一個一舞驚天下。

  舞畢,眾人紛紛盛贊公主的同時,也紛紛提出就此打住進獻(xiàn)節(jié)目這一環(huán)節(jié)。

  一個舞劍,一個跳舞,就已經(jīng)把絕字占盡。之后不管是什么節(jié)目也自然會黯淡好些。

  皇帝點點頭,擺擺手,表示自己也乏了,不必再抽人表演節(jié)目了。

  表演節(jié)目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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