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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山寨的男人們

5.遭警告之后

鰲山寨的男人們 陽光漲價(jià) 3789 2020-04-08 20:00:00

  槐花如火如荼地開,蜜蜂鬧得比風(fēng)聲還大。

  陳滅水挑一挑包谷苗,站在屋后,等傻女人遞鋤頭給他。

  曾龍生突然從竹林里冒出來,花格子短袖子襯衣被汗水浸透,粘在身上,一張瘦削的臉笑得稀爛。

  滅水哥,抽根煙嘛!

  又在找野雞?陳滅水不冷不熱地問。

  哪里還敢找野雞?曾龍生順手扯起衣服下擺搽了臉上的汗水,說,半截?zé)煵粶?zhǔn)我逮野雞,說逮野雞犯法。

  那你還可以干啥子呢?打不成牌,逮不成野雞,只有抄起手兒干耍喲。

  滅水哥,你不曉得,我遭半截?zé)熅媪?,說我不配合扶貧,就取消低保。曾龍生顯然有些著急。

  陳滅水并不同情,還劈頭蓋臉潑冷水,說,曾龍生,不是老哥訓(xùn)你的話,要是我陳滅水是鰲山村第一書記,你娃早就當(dāng)不成貧困戶了,還低保高保的,門都沒得。

  曾龍生臉上的笑熄了,態(tài)度很誠懇,滅水哥,我想栽點(diǎn)包谷,你有沒有多的包谷苗?

  陳滅水不相信,心想,曾爛龍可能又要耍什么板眼了!昨天村上開會,曾爛龍?jiān)馀u慘了,不可能一夜之間,他就想通了,變勤快了,還是問問他。

  哎,曾龍生,你娃打算往哪里栽?你土里長滿了荒草、樹根,開荒也要開死你,還種什么包谷?

  傻女人站在一旁很久了,那神情,顯然是嫌棄。她把鋤頭遞給陳滅水,嘰里咕嚕說了一氣,全是云南某地的方言。曾龍生一句也聽不懂,只聽陳滅水說,你不懂,莫管閑事,回去把清潔衛(wèi)生搞了,把娃兒帶好。

  傻女人安靜地走開,曾龍生擺出一副哀求狀,滅水哥,求求你,有多的包谷苗一定不要找給其他人。

  陳滅水一合計(jì),說,北門修路,要占用我一塊地,不然也沒得剩的,明天,我還栽一天,有剩的,就給你打電話。

  感謝滅水哥,我再去問問三鳳。

  曾龍生有了包谷苗,開始動起腦筋來。

  太陽剛剛灑滿鰲山寨,曾龍生就在他屋后的土里忙碌了。割荒草,刨樹根,十幾方土就搞了一天。那一晚,曾龍生腰酸背痛,夜飯也沒吃,喝了一口冷酒就睡了。

  第二天,第三天,曾龍生都沒出門半步。

  第四天,艷琳和妮楠來驗(yàn)收曾龍生栽的包谷苗。電話打爛了,曾龍生也不接。兩個美女干部擔(dān)心曾龍生出了什么狀況,叮叮咚咚直往他家里跑。門虛掩著,妮楠敲門。曾龍生正想問是哪個,卻聽見艷琳的聲音,便說,推開。那聲音,帶著骨頭被撕裂后的疼痛。

  曾龍生,包谷栽完了沒有?艷琳一進(jìn)屋就問。

  沒有,曾龍生帶著哭腔,倒霉喲,領(lǐng)導(dǎo),第一天開荒,就把腰桿扭了。說完,又哎喲哎喲地叫,床也跟著吱吱嘎嘎地響,才勉強(qiáng)調(diào)整了一下睡的姿勢。接著又說,領(lǐng)導(dǎo),我心里忙得很啰,醫(yī)生說,至少要臥床半個月,即使能起床了,也不一定馬上干得活路,哎喲,屋頭亂糟糟的,包谷也栽不成。

  艷琳和妮楠請示了王利民。

  下午,王利民帶隊(duì),駐村干部和村干部,一行六人,浩浩蕩蕩,看望要臥床半個月的曾龍生。

  王利民說,龍生兄弟,按人之常情,本來該給你買點(diǎn)兒慰問品,但根據(jù)鰲山村兩委會議的要求,為了剎住等靠要的歪風(fēng),現(xiàn)在以及今后慰問貧困戶,一律取消慰問品和慰問金,改為實(shí)實(shí)在在的幫扶,今天下午,我們就幫你把屋后那塊土的包谷苗栽上,你好好生生休息。

  曾龍生暗自高興,心想,你王利民一來,這不準(zhǔn),那不要,連慰問品和慰問金也取消,我曾龍生有的是板眼,不耍得你好看。他假裝痛苦地答應(yīng)著,眼神里滿是虛假的感激。

  幾位干部還沒走出堂屋門,曾龍生問王書記,這半個月還檢不檢查清潔衛(wèi)生。

  王利民毫不猶豫,說,這是個常態(tài)化的工作,隨時檢查,你不用擔(dān)心,我們想辦法打掃。

  半個月后,曾龍生終于出門透氣了。他拿了一沓火紙,從文山地壩經(jīng)過。

  這個季節(jié)是忙月,搶收搶栽,文山地壩里冷冷清清,只有太陽熱情不減。

  龍生,拜鰲神啦?文山母親提著簸箕,從堂屋大門出來,后面是文山兄弟媳婦秋紅,端著兩條長凳。

  老輩子,我倒霉得很啰!曾龍生說著,便把花格子衣服提起來,看嘛,老輩子,腰桿遭扭了。

  看見曾龍生腰桿上纏滿了白布,一些黃色的東西浸透出來。文山母親問,背時砍腦殼的,不小心點(diǎn)兒,搽藥沒有,我屋頭有藥酒,跟你倒點(diǎn)兒。說完,秋紅已把凳子擺在地壩中間,她趕緊把簸箕擱在上面,就要轉(zhuǎn)身去倒藥酒。曾龍生幾步走過來,攔住了文山母親。

  老輩子,搽了藥的,也是藥酒。曾龍生把花格子衣服拉下來,將腰桿蓋住。我去燒紙,求鰲神保佑,回來就陪你們擺哈龍門陣。

  秋紅早就懷疑曾龍生在耍板眼,裝病,等他走了,才說,媽,您真的信他?你看他剛才走那幾步,一點(diǎn)兒也不像扭了腰桿的,再說,他身上一點(diǎn)兒酒的氣味也沒有,裝!

  哎,秋紅,人家的事,我們看就是了,說穿了不好。

  聽老人家一說,秋紅覺得有理,便不再說什么。她趕緊把一背晾蔫了的青菜芯端到地壩里,認(rèn)認(rèn)真真切起來,趁太陽好,做咸菜。

  秋紅,秋紅!是三鳳的聲音,很急促。

  三鳳嫂,什么事?秋紅停止了切菜,側(cè)著耳朵仔細(xì)聽,卻沒有了聲音。她以為是幻覺,掏了掏耳朵。

  三鳳匆忙跑過來。不得了,秋紅,快,文山跟曾爛龍打起來了!

  什么?打起來了?秋紅一急,腦殼里亂作一團(tuán)麻。她來不及跟母親交代,匆匆忙忙跟著三鳳往北門跑了。

  北門上了鰲山寨的石板路下面,有一塊大土,是十家人的承包地。陳滅水五行,三鳳六行,曾龍生五行,文山六行,其余是六個老光棍的,一家兩行。十家人中,曾龍生那三行已經(jīng)三年沒種了,長滿荒草。

  文煙桿每次到地里干活,看見曾龍生那長滿荒草的三行土就生氣。種包谷,種紅苕,種什么都沒有好收成,罪魁禍?zhǔn)撞皇抢鲜?,就是野雞。文煙桿親自到曾龍生土里察看過,有老鼠洞,有野雞窩。文煙桿想把曾龍生那三行土找來種起,找他商量過幾回。曾龍生覺得,拿人家白種,自己吃了虧,收轉(zhuǎn)讓金,或者收糧食,又覺得沒面子。再說,拿文山家種了,又怕其他幾家說閑話。于是,曾龍生回答文煙桿,說自己要種。可是曾龍生一直沒種,文煙桿覺得曾龍生對他有意見。

  曾龍生把那沓火紙點(diǎn)燃,作了三個揖,又磕了三個頭,然后念念有詞。曾龍生祈求鰲神,第一保佑他的低保不被取消,第二保佑女兒曾靜怡、兒子曾吉時平安,第三保佑老婆馬桑來再回到身邊。曾龍生一直相信鰲神靈。母親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講他小時候不好帶的事情,每一次都是求了鰲神,他才死里逃生的。

  拜了鰲神回來,曾龍生望見北門大土有人在打胡豆葉,一路慢悠悠地?fù)u到北門。文煙桿正在氣頭上,看見曾龍生,七個三八個四地吼他。

  老輩子,今天吃火炮了?我又沒惹你!曾龍生一臉迷糊,可這話一出口,就惹得文煙桿跳起八丈高。

  老子早就看不慣你了,身強(qiáng)力壯的,好吃懶做,不要臉,不要命,騙個貧困戶當(dāng)起,以為就上了天,鰲山寨人的臉遭你個懶舅子丟盡了……

  曾龍生最反感數(shù)落他當(dāng)貧困戶的事。文煙桿那些話一鉆進(jìn)他耳朵,怒火就被點(diǎn)燃了。他眉毛一豎,便六親不認(rèn)了。嘴一張便是,你個老東西,關(guān)你球事,我騙也是騙國家的……

  文煙桿急得氣直喘,說要扇曾龍生耳光。曾龍生排開八字,站在路上繼續(xù)吼,你個老東西,倚老賣老,上來打……

  農(nóng)忙時,文山只跑半天摩托,另外半天就干農(nóng)活。今天,他只跑了兩趟,竟然跑了三十塊錢,一路高歌著爬上了鰲山寨。

  噫,曾龍生腰桿遭扭了好像才出籠噠,怎么跟人吵起架來了呢?文山正尋思,又聽見父親的聲音。

  文山從北門跑過來,不問青紅皂白,提起拳頭就上。曾龍生招架不住,才兩三個回合就倒了地。三鳳和秋紅趕來,曾龍生正被文山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放手,放手,文山!三鳳聲音尖得鋒利,刺得文山耳膜發(fā)麻。

  文山一松手,反被曾龍生按在了地上。

  秋紅看見曾龍生耳朵邊在冒血,趕緊扭過頭,哭著喊,流血了,三鳳嫂,叫他們趕緊放手!

  三鳳摸出手機(jī),說,我連數(shù)三聲,如果不放手,馬上報(bào)警,要你們關(guān)個十天半個月。一,二……三還沒數(shù)出來,兩個人就松開了。

  三鳳讓秋紅幫忙把胡豆葉打完,跟文山和文煙桿一起回來,她跟曾龍生先走。

  曾龍生拜托三鳳幫他照看到兩個娃兒,明天就到醫(yī)院里住起。三鳳說,如果真的有傷,就好好檢查,該醫(yī)的醫(yī),挨鄰接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整那些復(fù)雜的。

  晚上,月光照得鰲山寨像白天一樣。蛙聲如潮,在帶著清香的微風(fēng)里起伏。文山家的燈光從堂屋大門射出來,消失在月光里。

  三鳳才走到文山地壩,秋紅就看見她了,忙走出門來接她。

  三鳳嫂,找你來,想跟你商量一下。文山等三鳳和秋紅坐好,又說,這個事到底怎么整?

  文煙桿坐在八仙桌上方,一聲不吭地抽他的悶煙。文山母親也沉默不語,像看見救星似的盯著三鳳。

  三鳳嫂,你是曉得的,我們一家都是好人,怕惹事,這回,偏偏招惹了曾龍生,可曾龍生又是個爛人,要是他到醫(yī)院里一躺起,我屋頭至少有一頭肥豬算是幫他喂了!

  秋紅擔(dān)心的,正是三鳳想到的。

  文表叔,文表嬸娘,文山,秋紅,我們鰲山寨的人都不是外人,今天,我跟他一起回來的時候,就勸了曾龍生的,我說,要是真的傷了哪里,該醫(yī)的還是要醫(yī),不用整那些復(fù)雜的……

  曾龍生答應(yīng)了嗎?文煙桿終于說話了。

  看見三鳳搖頭,文山一家人的心都涼了,空氣頓時凝固。

  月光還在地壩里徘徊,像在等著什么。

  三鳳感覺氣氛不對,忙說,我不是說他沒答應(yīng),文表叔,我是說他沒說話。

  文山一家人又算有了點(diǎn)希望。

  于是,秋紅提出,人家曾龍生耳朵邊流了血,文山應(yīng)該主動去認(rèn)錯。

  文山母親瞄了一眼文煙桿,說,你個老東西,也該去認(rèn)錯。

  文煙桿把煙桿一磕,說,老子堅(jiān)決不跟他曾龍生認(rèn)錯,這鰲山寨,我歲數(shù)最大,要是跟他曾龍生低了頭,鰲山寨還有哪個把他鎮(zhèn)得住。

  文山也不肯認(rèn)錯,說,曾龍生不尊敬老人,該挨打。

  秋紅想了一會兒,又說,要是曾龍生整那些復(fù)雜的,我就告他不配合扶貧工作,讓他低保遭取消。

  文山母親不同意,說,我們文家人,不準(zhǔn)干那些缺德事。

  三鳳聽文山一家人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沒達(dá)成一致意見,也不好再說什么。

  第二天天黑前,三鳳偷偷告訴秋紅,說曾龍生一整天都沒出門。

陽光漲價(jià)

從今天開始,每天三更,時間依次為8點(diǎn)、14點(diǎn)、20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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