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紅說,我要報名,哪個負(fù)責(zé)登記?
陳滅水高興了,建議文山登記,理由是,地壩里的人,文山讀的書最多。
文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初中生,還混了幾天高中,秋紅是中途輟學(xué)的初中生,三鳳是完整的小學(xué)生,陳滅水本人只進(jìn)了幾天牛圈門,文煙桿一天牛圈門都沒有進(jìn),剩下的,或多或少,認(rèn)識一些字,論寫,就一塌糊涂了。
文山答應(yīng)把報名的登記下來,說明天一早就交村上。
當(dāng)晚,鰲山寨百分之九十的非貧困戶報了名。
然而,李華生和艷琳這一路就沒那么順利了。不過,這回曾龍生好像還很支持工作,沒鬧什么動靜就把名報了。那是李華生和艷琳還在王大牛家做工作的時候,他主動打電話去的。
本來,曾龍生不打算報名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參加哪一種培訓(xùn)。參加果樹培訓(xùn)吧,李子樹和柚子樹早被他一氣之下砍得精光了,參加養(yǎng)雞培訓(xùn)吧,那些雞苗早就賣給三鳳了。
艷琳接了電話,打開免提,問曾龍生,你喜歡種什么?
曾龍生說,什么都不喜歡種,硬要說喜歡種的話,就只喜歡種花。
李華生批評他,不要說些亂七八糟的。
曾龍生說,花生書記,我說的老實話,艷琳領(lǐng)導(dǎo)還是小姑娘,我怎么會挖苦她呢?我真的喜歡種荷花。
艷琳說,那你可以參加蓮藕栽培技術(shù)培訓(xùn)。
曾龍生心想,如果在自己田里種荷花,就必須自己挖藕去賣,那活路,不像人干的。南門外村的豬兒經(jīng)種荷花,大冷天挖藕,他親眼見過,把自己陷在水田的稀泥巴里,泥漿糊得滿身都是,和泥人沒什么區(qū)別。他想著都冷,心里有千萬個不愿意。突然,曾龍生想起寨上的老堰塘,要是扔幾個藕疙瘩下去,長好長歹,可以不管。還是把名報了吧,要不然,半截?zé)熡忠f,曾龍生,這是扶貧項目,如果不配合,就要取消低保。
于是,曾龍生答應(yīng)艷琳,報名參加蓮藕栽培技術(shù)培訓(xùn)。
因為怕王利民取消低保,他今年還栽了一塊田的秧。
上回,曾龍生跟文山打了架,遭王利民找去談話?;貋砗螅P說,半截?zé)煾铝怂烂?,叫他無論如何,至少要栽一塊田的秧,還說,曾龍生,這是扶貧項目,如果不配合,就要取消低保。
當(dāng)時,寨上沒掃秧門的幾家人,只有文山家還有多余的秧。曾龍生急著問三鳳,怎么辦呢?
三鳳說,沒有怎么辦,只有馬上辦。
三鳳知道曾龍生有顧慮,因為跟文山打了架,怕文山家不答應(yīng)找秧給他,就走前面。還沒到文山地壩里,文煙桿就招呼他們。文煙桿聽說曾龍生找秧,二話沒說,讓他自己去扯。
那幾個老光棍,沒有取消低保的警告,無論艷琳和李華生勸得多么動情,最后只回答一句,培訓(xùn)有屁用。當(dāng)晚,他們把曾龍生拉去喝酒,說是慶祝勝利。
王利民接到李華生這路招兵買馬的情況,有點兒小激動,說,怎么行呢,今晚不睡覺,也要從單身貧困戶那里找到突破口。
王大牛家的土墻房子有幾處裂縫,燈光漏出來,映在房前的路上,夜色依然那么深沉。
我不當(dāng)貧困戶,嗯嗯兩聲后,為什么要接受扶貧?喝,嗯嗯,喝酒。
藍(lán)狗子說話總要卡頓,王利民太熟悉他的聲音了。他聽文煙桿說,藍(lán)走運(yùn)小時候遭牛踩了一腳,傷了肺,從此,說話就要嗯嗯幾聲,才續(xù)得上后面的話。可是文山偏說,藍(lán)狗子的爺爺死的時候,肺是腫起的,后來,他父親的死,醫(yī)生說是肺氣腫病,藍(lán)狗子的情況,應(yīng)該跟遺傳有關(guān)。為這事,文山跟父親文煙桿還吵了一架。
我現(xiàn)在的情況,你們都曉得,不報名,半截?zé)熆隙ㄒ梦议_刀,把我低保取了,劃球不著噻。酒兒,整起。
你龜兒曾爛龍,哪邊有好處,就往哪邊倒,喝,喝一口再說。屋里只在王大牛喝酒的間隙才安靜了一會兒。我王大牛,無所謂,實在拗不過半截?zé)煟瑘竺麉⒓觽€培訓(xùn)也可以。
聽見敲門聲,王大牛大聲問,是二莽子嗎,早不來遲不來,我們都要喝醉了才來。
二莽子端起酒正要喝,連忙把酒碗擱在桌子上,說,狗日大牛兒,喝麻了,亂說!說完,大家哈哈哈一陣狂笑。
王大牛左右晃動了幾下腦殼,定了定神,站起來朝門邊走。門一開,就看見王利民、李華生、老杜和艷琳四個人站在門邊。他使勁眨著眼睛,半醉的他好像清醒了些。
各位領(lǐng)導(dǎo),請進(jìn)。
喝酒?我也參加一個,今晚上算我請客!
聽半截?zé)煏浀模埳炔患按卣f,酒錢二十,燒臘四十。
王利民摸了六十塊錢放在桌子上,說,半截?zé)熯@名字取得好,適合我,等會兒喝完酒,就給你們講哈抽半截?zé)煹氖?。王利民跟曾龍生他們八個人,每人喝了一口,一共只喝了八口。八口酒管用,除了藍(lán)狗子依然唱反調(diào),其余的都答應(yīng)報名參加培訓(xùn)。
王利民說,藍(lán)狗子,不急,給你足夠的時間和機(jī)會。
王大牛一臉通紅,他無心去管藍(lán)狗子的事,說,半截?zé)煏?,麻煩你說說半截?zé)熓窃趺椿厥隆?p> 王利民招呼大家坐好之后,就開始講。
幾年前,一位患了絕癥的大四女生,委托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要把她的一筆獎學(xué)金捐給貧困山區(qū)的幼兒。王利民接到到這個采訪任務(wù),有緣認(rèn)識了那個受助幼兒。受助幼兒是個小女孩,四歲多,圓圓的臉蛋,鼓鼓的眼睛,愛笑,父母離異,跟著父親。父親好賭,家里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變賣殆盡。嚴(yán)寒的冬天,小女孩還衣著單薄,瑟縮著,嘴唇烏紅。但她很懂事,得到這筆捐贈時,便請幼兒園老師幫她管,還再三叮囑老師,說,錢千萬不能落到她爸爸手里。捐贈結(jié)束,王利民想,要是以后沒人繼續(xù)捐贈小女孩,她該怎么辦?他決定把這根愛的接力棒接過來?;氐郊?,跟老婆錢玉竹商量,錢玉竹答應(yīng)了,卻要求王利民戒煙。王利民沒法戒,因為常常寫稿到深夜,沒有煙熏,就提不起神。他依然是商量的口吻,說,從現(xiàn)在起,我每次只抽半支,節(jié)省半支煙的錢,就捐給小女孩。錢玉竹沒說話,那神情顯然是默許。
從此,我就習(xí)慣了抽半截?zé)煛?p> 哦,是這樣!王大牛唏噓完,向王利民投去敬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