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鰲山寨的年味已經(jīng)很濃。
三鳳收撿臘肉的時候,天色還早。她戴一頂灰色毛線帽子,捆一根碎花圍腰,收拾地上的柏樹枝丫。身后的大鐵皮桶桶、麻布口袋和掛肉用的鐵鉤,傻女人上午就跟她說過,要借,明天熏肉好用。
曾龍生和陳滅水從獨占鰲頭工地上回來,路過三鳳家地壩。熏得晶黃的臘肉,惹得他倆每一個毛孔都流出了羨慕。
三鳳技術(shù)好,明天我家傻女人熏臘肉,麻煩你幫一下忙!
看滅水說什么話喲,傻女人能干得很!三鳳說話時,臉上心里都是笑。
曾龍生今年又沒殺年豬。前天工地上放假,趁當場,去鎮(zhèn)上買了二十斤肉,因為太少,就不打算熏了。
我今年不熏臘肉,明年再說。
三鳳看了一眼曾龍生,帶著提醒的眼神,說,狗肉熏臘了,比豬肉還好吃。
曾龍生搖頭,說,狗肉,沒有留,今年只想多存兩個銀子。
曾龍生真的變了。三鳳一感動,跑到鐵皮桶桶邊,取了兩塊臘肉,遞給曾龍生,拿回去,嘗嘗。
曾龍生臉很燙,不好意思接,又不好推卻。三鳳再三催促,他才伸手去接。曾龍生激動啊,連謝謝兩個字都沒說清楚。
陳滅水問三鳳,一個豬的肉全部熏了?
全部熏了。已經(jīng)訂了六十斤出去,文山等會兒就來收。三鳳把地掃完,又說,還要跟劉臘月的恩人寄點兒。
曾龍生和陳滅水疑惑,問,臘月還有個恩人?沒聽說過。
說出來怕你們笑話。
那年,劉臘月帶著三鳳和兩個孩子回鰲山寨,正是天寒地凍的臘月,又是晚上。家里沒鋪蓋棉絮,他偷偷溜進一戶人家,本想把那家僅有的一床鋪蓋棉絮偷走,卻被發(fā)現(xiàn)了。那人沒吼,也沒報警,了解情況后,答應(yīng)借給劉臘月,還說不用還。
你們猜,劉臘月的恩人是哪個?
陳滅水搖頭。
曾龍生左盯一眼,右瞄一眼,說,應(yīng)該是王書記。
對,還是曾龍生厲害,腦殼鬼靈鬼靈的。
沒聽王書記說過!陳滅水很佩服。
當時,王書記還塞了五十塊錢給劉臘月。劉臘月一感動,發(fā)誓再不干傷天害理和良心被狗吃的事了。
王書記是劉臘月的恩人,難道不是我陳滅水的恩人?是他,讓果樹為我陳滅水掙了錢。于是,陳滅水說,給王書記寄臘肉,我早就計劃了。
曾龍生沒得臘肉寄,心想,我總不能什么表示都沒有噻。要不是王書記到鰲山寨來,我多半跟藍狗子走一條路上去了,是他救了我,是他救了我全家!
滅水,三鳳,你們看,我送點兒狗肉可不可以?
陳滅水和傻女人抬鐵皮桶桶回去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很濃。
是滅水嗎?
從他們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兩個人嚇得不輕。
哪個?陳滅水故意大聲問。
嘿嘿,是我,劉臘月,還有我兒子。
這么晚才攏?
哎,走到重慶下車,就下午兩點多了,我兩爺子去醫(yī)院看了王書記才走的。
王書記怎么樣了?陳滅水把鐵皮桶桶擱下來問。
劉臘月嘆了口氣,說,這么好的人,得什么不好,非要得癌癥?已經(jīng)動了手術(sh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劉臘月見傻女人很吃力,幫忙抬鐵皮桶桶。
今天臘月二十,不是你的生嗎?沒動靜?
滅水,我就跟你說句老實話,要是王書記好好的,我肯定要體體面面地辦一臺,請鰲山寨的兄弟伙,熱熱鬧鬧地喝酒。
臘月二十五,太陽早早爬起來,溫暖著鰲山寨。
大人小孩走出門,在地壩里,在公路上,收太陽過冬。最熱鬧的,還是大石壩的搬遷房。
三鳳嫂,你屋頭今年又掙得盆滿缽滿的,一家大小,里外都掙得熱火朝天的。
哪里喲,秋紅,我也是今年才拼命些……
三鳳嫂,快遞!
三鳳一臉茫然。最近,她沒在網(wǎng)上買過東西。
文山說,退回來的,王書記不收,快拿著,我還要送其他人的。
看這個王書記,這點兒小心意也不收。
秋紅說,我們家那點兒,也遭退回來了。
突然,有人問王書記怎樣了?
三鳳說,動了手術(shù)了。臘月二十那天,臘月和我兒子去看了,王書記精神還可以!
文煙桿攏了。秋紅從曾龍生家端了一根凳子出來,讓他坐好。文煙桿耳朵尖,問三鳳,你們又悄悄咪咪看了王書記的,不喊我?
沒有統(tǒng)一去。人家劉臘月回來過年,到了重慶,順路去看了。秋紅怕文煙桿又要念叨,跟他解釋。
文山騎著摩托又沖回搬遷房,神神秘秘地,跟你們透露一個好消息……
文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大家豎起耳朵,想聽下文。三鳳最沒耐心,眼睛一愣,就吼文山。
文山,你故意折磨人,是不是?現(xiàn)在婚也結(jié)了,不求人了,你想哈看,當初老子不跟你想辦法,你娃有今天?
我說我說。王書記可能要回鰲山寨……
今天?眾多聲音疊加。
李書記沒說哪一天,他只是喊我跟你們說,如果王書記回來了,大家見到他,要高高興興的,說不準,這是他最后一次到鰲山寨了。
這個消息,讓好多人喜極而泣。
三鳳,我有好多的話想對王書記說喲!每次到我家來,他都那么讓人親近,喊我們貧困戶相信自己,相信國家政策。
是呀,王書記對我們非貧困戶關(guān)心也不少哇。要不是他鼓勵我,說我蠶子喂得好,把我選成養(yǎng)蠶能手,我才沒得現(xiàn)在這么高的積極性呢!
……
十點半,曾峰的車在搬遷房停了。
空氣陡然凝固。大家齊刷刷盯著車門。
曾峰從主駕出來,從后備箱提出一個粉紅色箱包,擱地上推著,呵呵笑著跟大家打招呼。后排座的門已打開,幾個購物袋鼓鼓囊囊,依次從車里順出來,擺在地上。接著,一個留碎發(fā)的女人從車里出來,兩手不空,一手提新棉絮,一手提新毛毯,微笑著,像是打招呼。
猜猜,都猜猜,她是哪個?曾峰打破了沉寂。
馬桑來。三鳳一眼就認出來了,又驚又喜,說,歡迎你,鰲山寨歡迎你!
媽媽!
曾靜怡激動地喊著,朝馬桑來跑去。曾吉時跟在姐姐后面。
顯然,曾龍生是跑步回來的,還喘著大氣??匆婑R桑來,明顯感覺到她的容顏已經(jīng)添了些滄桑感,只有身形和步態(tài)依然。他愣著,有些許不好意思。
去呀,曾龍生,快去接呀!秋紅催促。
曾龍生心里熱得滾燙,臉上故意穩(wěn)起,壓住甜甜的激動,說,我去,我去!
靜怡和吉時挽著媽媽的手,歡喜、激動。
馬桑來放下手中的東西,把兩個比她略高的孩子攬在懷里,淚水決堤,簌簌滑落。
對不起,媽媽欠你們的,太多……
不哭,媽媽,你回來就是最好的彌補了。靜怡已是淚如雨下,還用紙巾替媽媽擦拭眼淚。
曾龍生把那些購物袋提過來,從曾峰手里接過箱包,謝過曾峰,站在馬桑來三娘母面前,輕聲說,回來了就好,我們就住這里,從左往右數(shù),從第三套房子右邊那道門進去,就是我們家,你耍會兒回去嘛,我還到工地上去忙活路。
馬桑來看著他,信服地點頭。
媽媽,爸爸的改變,離不開鰲山寨叔叔阿姨們的鼓勵和幫助!
馬桑來面對鄉(xiāng)親,微弓著身子,深情地說,馬桑來謝謝你們!
歡迎你回來!
秋紅和三鳳給馬桑來讓出位置,招呼她去坐。
靜怡和吉時聰明,接過媽媽手中的棉絮和毛毯,讓她去跟阿姨們聯(lián)絡(luò)感情。
桑來,我黃三鳳歷來愛說老實話,你家曾龍生,勤快了,有上進心了,全靠王書記!
對,王書記是你們家最該感謝的人。秋紅雖是打湊合鑼鼓,情感卻是真誠的。
這些,我女兒在微信里說過。等機會來了,我得好好感謝王書記。
獨占鰲頭工地,王大牛和二莽子心里和臉上,里里外外都是羨慕。
曾爛龍,祝賀你,又有老婆了!王大牛羨慕得心里酸,話說得比平時短。
爛龍,有老婆陪了,莫把我們搞忘了哈!二莽子笑著,心里很難受。
大牛兒、二莽子,都是鰲山寨的兄弟伙,不存在有了老婆忘了朋友噻。曾龍生說話,腰板都挺直了很多。
陳滅水一就聽明白,王大牛和二莽子很失落,安慰道,我們鰲山寨的男人,說不準,太陽落山的時候碰到春天,也完全可能,不急,等獨占鰲頭打造完了,王書記一回來,你們離希望就近了。
于是,王大牛和二莽子干活更有勁了。
臘月二十八,獨占鰲頭工程完工。
花生書記,你上去感受一下!
陳滅水提議,其他人也喊。
李華生執(zhí)意不去,半開玩笑,說,滅水,喊老子上去,想老子肚兒痛啊?還是等王書記回來,他先去獨站鰲頭。
可是,王書記什么時候能回來?王大牛很焦慮。
快了!李華生很認真,他說,昨天晚上,我跟王書記匯報獨占鰲頭的進度,得知他癌細胞沒有擴散,手術(shù)很成功。王書記再三表示,一定要回鰲山寨,參加獨占鰲頭的剪彩。王書記一回來,我們鰲山寨的觀光農(nóng)業(yè)就正兒八經(jīng)開放了。
那那……李書記,二莽子激動得不知從何說起,停了半拍,又問,估計王書記要多久回來?
多久?李華生望著獨占鰲頭,想了想,說,王書記回來的時候,鰲山寨應(yīng)該又是春天了。
陽光漲價
大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