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趙媽沒說話，摸了摸嬌嬌的小臉蛋兒，心里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給或是不給。
半晌，趙媽嘆了口氣“算了，老趙，拿二十塊錢給他吧，讓他自己買去。那奶粉是小軍買回來給嬌嬌喝的，就算肖萍能同意讓出兩袋給老大，我這心里也不舒服。拿二十塊錢讓他滾蛋吧！”
趙爸有些驚訝，但也不再勸，只說到“好，反正錢都在你那兒，你看到辦?！闭f完抱起玩得正開心的嬌嬌往外走“走咯，嬌嬌，讓你奶奶一個人躺會兒，我們出去耍?！?p> 趙媽心里覺得熨帖，隨機一陣敞亮，結(jié)婚這二十幾年，那么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這日子這么好，哪還有那么多可煩的，吃飽穿暖，還有小孫女也一天比一天壯實。
再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當媽的把他養(yǎng)大成人，給他成家，分家也是按他說的分的，從來沒虧待過他，問心無愧，就算是去地底下見了老大他爸也不心虛，氣著自己也沒什么用。
趙媽翻開自己的木箱子，打開一個布包，再打開一個布包，最后是一塊布包裹的一卷錢，趙媽把里面的錢拿出來，這里面是這么些年來她一點一點攢起來的錢，但是幾個孩子陸陸續(xù)續(xù)結(jié)婚，差不多也把家底掏空了，加上小軍寄回來的錢，這包里一共才120塊錢。
拿出20塊錢，趙媽其實有些心疼，但是一想麥子過段時間應該就有人來收了，到時候賣了麥子就有錢了，這么一想，趙媽心里才好受一些。
把錢一層一層地包好，再放進不起眼的衣服兜里，蓋好箱子，拿著錢準備去拿給龔勇義，讓他拿著錢趕緊滾蛋，這混蛋玩意兒，不如生耗子。
這么一小會兒，雨已經(jīng)停了，果然如趙爸所說，這雷陣雨下不了多久，下不大的。趙媽出來的時候，趙爸和龔勇義在把席子拉開，準備重新把苞谷鋪開。肖萍在堂屋里看著嬌嬌，嬌嬌對玩具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一個人玩得樂呵呵的。
趙媽走過去，摸摸嬌嬌毛茸茸的腦袋，對肖萍說“萍兒，你大哥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嬌嬌的奶粉是她的就是她的，她爸爸給她買回來不是讓我們送人，是給他女兒喝的，你放心，我們老兩口還沒得那么糊涂?！?p> 肖萍連忙搖頭，“媽，你不要那么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其實小軍買的奶粉嬌嬌是完全夠的，前兩個月我都是米湯加奶粉一起喂的，給兩包給大哥拿過去也是夠的?！壁w媽聽著肖萍的話覺得很欣慰，這孩子很懂事，但是她卻不能因為孩子懂事，就剝削人家。
趙媽搖搖頭，笑道“萍兒，你不要管這個事，我和你爸曉得解決，嬌嬌改怎么喂就怎么喂，我看小軍以后肯定也是要寄奶粉回來的，你就都喂奶粉給嬌嬌嘛，米湯就不要了，把我們嬌嬌喂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生下來的時候太小了，我當時真是怕啊?！?p> 趙媽摸摸嬌嬌的小手，嬌嬌習慣性一把抓住，以為奶奶跟她玩，沖著趙媽“啊，唔，唔”把趙媽逗得不行，“嬌嬌肯定是像你，她爸爸小時候才沒得這么乖巧，還好是像你，不然我這把老骨頭才遭不住。”
肖萍也不知道是不是像自己，畢竟也沒人跟她說過她小時候的事情，只能低頭笑笑，把嬌嬌從睡籃里抱起來，放在自己膝蓋上，對趙媽說“媽，我看不一定，我覺得嬌嬌可能是像你，我嫁過來這么久也沒看你發(fā)過脾氣，我們嬌嬌這么乖，肯定是像你的。對了，我今天去拿回來的照片你們還沒嘞，把這個事情給搞忘了，來，媽，你好抱一會兒。”
肖萍把嬌嬌放趙媽懷里就進屋去拿照片了，這大哥來得太突然了，完全把這事兒搞忘了。趙媽抱著嬌嬌在堂屋里等，心里也很期待，年紀一大把了沒拍過照呢。不一會兒肖萍就拿著照片出來了，把照片遞給趙媽“媽，你看，這是我今天上午取的照片，我給小軍寄了兩張過去，這是你和爸一起拍的，你快看看。”
趙媽左手扶著嬌嬌，右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這才接過照片，嬌嬌看見這東西又要伸手去夠，肖萍趕緊把嬌嬌抱過來，“媽，你看你跟爸拍的多好看，多精神。”趙媽摸著照片有些不太好意思“好看啥子，土都埋了半截的人了?！?p> 肖萍不贊同，“媽，哪有這么說自己的，你和爸那是絕對的般配，相館老板都說你們夫妻兩個上相，好看得很，就是太緊張了，我們以后多拍幾次就好了。媽，你看，你們抱起嬌嬌這張，嬌嬌是不是看起和爸還有點像。”
趙媽笑得開心，“就你會說話，不過小軍長得像他爸，嬌嬌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地方也是像老趙也是正常的，所以說你爸喜歡嬌嬌啊?！蓖饷孚w爸和龔勇義已經(jīng)把苞谷都重新曬好了，太陽又高高地掛起來了，趙爸一邊往堂屋里走，一邊說“嘿，你這話說的，我的孫女嘞，長得肯定像我，不過這脾氣應該是像了你了，我們趙家人脾氣都不好?！?p> 趙媽讓他趕緊過來“你來看看，我們上回去照的照片取回來了。”趙爸快步走上前，“哎喲，取回來了??！”，從趙媽手里接過照片，趙爸看得認真，這種感覺很是奇妙，其實自己那天也緊張來著，不過大家都關注著嬌嬌，沒人注意到而已，現(xiàn)在一看照片，趙爸就想起了當時緊繃著的背，一時間又覺得有些好笑“嗨，都是托了我們嬌嬌的福，這老板照的不錯，我們下回還去他那兒照?！?p> 龔勇義看著他們這父慈母祥的一幕，覺得有些刺眼，還拍照片，一張照片那么貴，真是不會過日子！“哼！”一聲冷哼，然后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板凳腿跟地面摩擦發(fā)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屋里幾雙眼睛都看著他，包括一雙黑溜溜，懵懂的眼睛，龔勇義瞬間有些不自然，扭了扭屁股，“咳，媽，我們好久去地里頭，再不去，天黑前那塊地就收不完了?！?p> 趙爸又想摸出煙桿來，想了想，嬌嬌在這兒，算了。把照片遞給趙媽，自己去椅子上坐下，雙手握在肚子上，問龔勇義“你媳婦沒說讓你什么時候回去？”龔勇義瞬間有些僵硬，當然說了，而且是讓他拿了奶粉就趕緊回去收苞谷，他再傻也知道，這話當然不能說。捏了捏拳頭，龔勇義盡量笑得自然“爸，你放心，我來的時候就跟她說好了，今天下午幫你們二老干活，我晚點回去，她都曉得的?！?p> 趙爸不置可否，揚了揚眉，“哦？”，看了一眼趙媽，趙媽沒說話，只專心逗著嬌嬌。趙爸便直接起身“那走嘛，我們今天下午把那塊地收完，你們先走，我去借個雞公車?！闭f完就背著手出去了。（雞公車是一種獨輪手推車，有兩個支撐的腳，那時候農(nóng)村運糧食主要靠這個，而且還不是每家每戶都有的。）
趙媽回屋把照片放進箱子里，收拾了幾個尼龍口袋出來，拿了三個草帽和肖萍裝好的蜂蜜水一起放進背簍里，另拿了兩個背簍重著給了龔勇義，“行了，走吧?！闭f完背著背簍先走了，龔勇義背著兩個背簍跟在趙媽后面，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是趙媽是沒什么想說的，背著背簍兩條腿搗騰得飛快。
到了地里，把水杯放在陰涼的地方，遞給龔勇義一個草帽，自己戴上一個，剩下一個直接扔在空著的背簍里。趙媽就下地開始掰苞谷了，一個接一個地往背簍里扔，龔勇義看著趙媽這樣子，知道他媽這是生他的氣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天生就是個悶性子，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急了才能憋出幾句話來，例如中午的時候。
龔勇義干活也是不含糊的，手上的動作不停，但是也能看出來整個人焉嗒嗒的，沒什么精神。趙爸沒一會兒也推著雞公車來了，把雞公車停在地旁邊，趙爸也背著背簍，戴著草帽下地掰苞谷了。一背簍一背簍地往尼龍口袋里倒，沒一會兒就裝滿了三袋子，龔勇義拿繩子把袋子扎緊，一袋一袋摞在雞公車上，推著車就往趙家走。
見龔勇義推著車走了，趙爸背著背簍去掰趙媽旁邊那一行苞谷，“差不多算了，你也不是不曉得你這個大兒，最怕你不跟他說話，你看他還是沒偷懶的，我看還是做得多認真的?！壁w媽瞥一眼趙爸，“他有啥子好怕的？今天中午不是橫得遭不住，我虧待了他，他一天委屈得很?！?p> 趙爸差點笑出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接著掰苞谷，“說實話，你這個兒子啊，也只有你能治得到，笨是真的有點笨，但是也是真的怕你，當初分家的時候你要是強硬點，也是分不成的?！壁w媽冷哼一聲“哼，我才不管他，他覺得怎么好就怎么做，他覺得分出去好那就分出去，陪他一輩子的不是我，過得怎么樣全看他自己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