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起床的周蓉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哎喲我這一晚上，總覺得夢里有人罵我，天殺的，我沒看清他的臉，不然看我今天不上門罵死他?！?p>　　周蓉這邊遲遲沒起床，她婆婆已經(jīng)在院子里罵上了“別個家的兒媳婦啊，那是天不亮就起來煮飯，老人婆起床就把飯端上桌了，家里家外收拾得巴巴適適的。我們家這個啊，那是老人婆起了都沒起，要老人婆煮好飯端上桌才得起，下地做活半天都不得動，恨不得太陽下山了才出門?！币宦暩哌^一聲的指責(zé)伴隨著灶房里鍋蓋和水瓢的摔打聲在整個小院里晃悠。

　　周蓉捂著嗡嗡叫的腦袋往外走，“我呸！我平時不煮早飯嗎，不就是今天早上沒起來到，你煮一天要死啊。你覺得別個家的兒媳婦好，每天把屋頭收拾得巴適利索，你不看看人家是不用下地的，還嫌我下地做得少，我還沒嫌你讓我做得多嘞！”

　　趙家這邊已經(jīng)吃上飯了，兩家住得近，肖萍以前聽見她們的話，還會覺得尷尬，但是這都半年過去了，她也習(xí)慣了，還是媽說得對“我們自己家的日子怎么過還用得著別個來教？她要是不讓你吃飯，你吃不吃？”

　　趙媽喝一口稀飯，“這龔得福的媽真是能鬧騰，這一大清早的，吵得幾家都聽得到，也不怕丟人，這周蓉脾氣也大，兩個人估計又要吵半天?！?p>　　肖萍抱著嬌嬌喂奶粉“那當(dāng)然不是所有婆婆都跟媽一樣好啊，我是運(yùn)氣好才遇到你這么好的婆婆?！壁w爸聽著這話咳了咳，肖萍連忙說“我是運(yùn)氣好，嫁給小軍，遇到你們這么好的公婆，嬌嬌有這么好的爺奶，我們娘倆上輩子肯定是積福了，是不是嬌嬌？”

　　嬌嬌沖她媽揮揮小胖手，眼睛直溜溜盯著碗，意思是，你干啥呢，趕緊喂啊，沒看奶沒喂玩呢？

　　肖萍立馬就笑了，趕緊給嬌嬌喂奶，“真是，這以后怕不是有顆糖就能給拐走了。”趙爸不同意“小娃娃嘛，肚子餓了就是要喝奶，我們嬌嬌聰明得很，哪是一顆糖就能哄走的，我們家有糖，她就曉得回家吃糖。”

　　肖萍哭笑不得，她就是開個玩笑，“爸，我不是這個意思?！壁w爸吃完飯了，擺擺手，“行了行了，趕緊喂吧，嬌嬌該急了?！笨刹皇?，嬌嬌對自己的進(jìn)食速度緩慢很有意見，大眼睛瞪著她媽表示不滿呢“啊嗚，啊嗚”只可惜沒啥威懾力。

　　昨天晚上做夢愣是去把周蓉罵了一頓的趙小軍，今天也是神清氣爽，看啥都順眼。

　　只是這種神清氣爽只維持到了晚飯時間，趙小軍直覺今天晚上自己還會做夢，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還會夢見什么。

　　他知道他所夢見的一定是上輩子所發(fā)生過的真實的事情，那些傷害真實地發(fā)生在他的親人身上，他不知道還會知道些什么，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他想要了解更多上輩子他不知道的事情，那些曾經(jīng)他自以為是所造成的傷害。但是前兩天晚上的夢，尤其是嬌嬌年幼的眼睛里，那些迷茫、痛苦、自卑的情緒，讓他無法呼吸，所以上輩子的嬌嬌早早就脫離了孩子應(yīng)有的童真，早熟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煉就的。

　　這天晚上的趙小軍夢見的，是他第一次帶王曉莉回家的時候，那個時候王莉已經(jīng)懷孕了，趙小軍其實從沒想過嬌嬌會有抗拒的情緒。還是是二姐提醒他的，“嬌嬌已經(jīng)讀高中了，你這個時候帶個人回來，她肯定不高興，你給她買點(diǎn)東西，告訴她是王曉莉買的?！?p>　　找小軍覺得完全沒必要，“哎呀，姐你想多了，嬌嬌多乖的，她不得生氣的。”事實證明，嬌嬌確實很“乖”。

　　那天嬌嬌放月假回家，背著書包，提著臟衣服，一進(jìn)家門見到趙小軍還是很高興的，眼睛都亮了，“爸，你回來啦！今年在家里過年嗎？爺爺和奶奶嘞？”趙小軍拍拍嬌嬌的腦袋“喲，長這么高了啊！今年爸爸在家里過年，而且我們今年過年還要多一個人，比往年都熱鬧?！?p>　　嬌嬌放下自己的書包和袋子，“哪個??？你也曉得往年我和爺奶三個人過年不熱鬧，你為啥還不回來??？”趙小軍笑笑“哎呀，爸爸不是在外面賺錢得嘛，我還是想回來過年啊。今年有個阿姨跟我們一起過年，她現(xiàn)在和你爺奶都在姑婆那兒耍，等會兒就回來了。”

　　站在上帝視角的趙小軍很明顯地看到嬌嬌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是很快恢復(fù)自然，“啊？阿姨？哪個阿姨？爸爸你的朋友?。俊壁w小軍扭過去半張臉，眼睛斜過來看著嬌嬌，一臉別鬧“在外面家過年的，哪能是朋友，我跟你阿姨結(jié)婚了，她還給你懷了個弟弟，二回陪你耍?！?p>　　嬌嬌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嗯，曉得了。”說完就拿著東西要回去自己住的房間，趙小軍見狀拉著她，“你的屋現(xiàn)在是我和你阿姨住的，反正你也只回來住兩晚上，你奶給你把涼椅鋪好了，你就先跟你爺奶住一個房間?！?p>　　“哦，曉得了?！眿蓩砂炎约旱臇|西拿進(jìn)趙爸趙媽的房間，很快拿著臟衣服出來了，不僅有她自己的，還有趙爸趙媽換下來沒洗的。趙家這時候還沒有買洗衣機(jī)，不能脫水，高中月假只有兩天，嬌嬌冬天都是回家就洗衣服，不然返校那天衣服還是濕的。

　　其實學(xué)校里可以洗衣服，只是宿舍里住著八個人，陽臺只有那么大，本來快干的衣服和濕的挨著了，那衣服肯定是一股霉臭味兒。吃了幾次虧之后，宿舍的同學(xué)商量著洗衣服，雖然有時候得把衣服帶回家洗，但是至少衣服不會有霉臭味。

　　趙小軍看嬌嬌提水洗衣服，自覺回房間拿出衣服來，“來，順便把我和你阿姨的一起洗了?！保f完就出門了，看方向，應(yīng)該是去接自己媳婦去了。嬌嬌看著腳邊的一堆衣服，嘆了口氣，接著搓衣服。

　　等趙爸趙媽四個人回來的時候，嬌嬌第一遍衣服剛剛洗完，正在第二遍過水，趙媽看見嬌嬌的手通紅，皺著眉頭“不是跟你說了，你洗你自己的就行了，我和你爺爺?shù)牟灰阆础！眿蓩梢贿厰Q衣服一邊說“沒得事，奶，我就一起洗了唄，一件也是洗，兩件也是洗?！?p>　　趙媽眼尖地看見那堆衣服里面還有趙小軍和王曉莉的衣服，頓時怒火中燒，轉(zhuǎn)頭看見趙小軍扶著王曉莉往院里走呢，也不知道該生誰的氣，氣呼呼上去把嬌嬌從矮板凳上拉起來，“你去旁邊去煮飯，我來洗?！?p>　　嬌嬌立馬拉著趙媽“哎呀，奶，我馬上就洗完了，我這一個月在學(xué)校都沒吃好，你給我煮好吃的嘛，你煮的好吃?！壁w媽看著嬌嬌那蠟黃的小臉兒，更心疼了，“行，奶給你做好吃的，洗快點(diǎn)兒，這么冷洗那么干凈做啥，差不多就行了。”

　　說這話的時候瞪著趙小軍，趙小軍莫名其妙，這是咋咯，趙媽不管他，扭頭就進(jìn)灶房了。趙小軍撓撓腦袋，扶著王曉莉坐下，“來，嬌嬌，快叫人?！眿蓩砂咽掷锏囊路呕嘏枥铮D(zhuǎn)過頭來，笑得無可挑剔“阿姨好?！钡韧鯐岳蚧亓艘痪洹鞍?，嬌嬌長得真乖，真是不好意思還讓你給我洗衣服?！?p>　　嬌嬌笑笑說“沒事，一起洗了?！壁w小軍摸摸王曉莉的肚子，“你放心，我們的娃娃肯定長得也乖，我們趙家基因好得很，你看我姐姐家的幾個娃娃是不是都長得好嘛?！?p>　　嬌嬌真的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抗拒。這一次不需要任何跟她說，得乖巧一點(diǎn)，不要鬧，嬌嬌看起來甚至和王莉相處得還不錯的樣子。上輩子的趙小軍甚至還有些得意，看，我的女兒就是這么懂事，雖然我是第三次結(jié)婚，但是我的家庭依然和睦。

　　嬌嬌耳朵里聽著他們對于未來小生命的期待，兩眼無神地盯著手里搓著的衣服。

　　飄在嬌嬌對面的趙小軍，難堪地捂住了臉，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沒腦子！等他再抬起頭的發(fā)現(xiàn)，場景又換了，趙小軍帶著嬌嬌在飯店里吃飯。

　　“你這高三了哇，壓力大不大？”趙小軍問嬌嬌，嬌嬌很高興，這是爸爸第一次來學(xué)?？醋约哼€帶自己出來吃飯，“我的成績一般，到高考的話，應(yīng)該是提不到好多分上去了?！壁w小軍開玩笑說“那你要加油咯，還有幾個月，努把力，到時候考好點(diǎn)，我們趙家還沒得大學(xué)生嘞?！?p>　　嬌嬌笑著應(yīng)了“曉得啦，爸，你來縣城做啥子，還下起雨的?！壁w小軍直說“你阿姨喊我來給你弟弟買牛奶，非說我們那小地方的牛奶是假的，要到縣城來買牛奶才行。來了就順便來看看你，帶你吃頓好的，學(xué)校頭的飯不好，你看看你瘦得，多吃點(diǎn)。”

　　嬌嬌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飯，“我長著么大你還沒給我買過牛奶嘞，我這么大了都沒喝過幾回牛奶?！壁w小軍一臉無所謂，“你都這么大了，還喝啥子牛奶，你弟弟這一兩歲的才需要喝?！壁w小軍說完就去買單了。

　　“可是剛剛不是你說學(xué)校的飯不好嗎？我高三，不應(yīng)該補(bǔ)充營養(yǎng)嗎？”嬌嬌看著碗里的飯喃喃自語，趙小軍叼著煙過來說“我給了錢了，你慢慢吃，吃完就回學(xué)校啊，不要亂跑，這雨小了，我去給你弟弟買牛奶去了，不然回去晚了你阿姨又該說了。”

　　趙小軍裹著自己的羽絨服踏進(jìn)了雨幕里，嬌嬌看著趙小軍的背影，再沒吃下一口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