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情不好。
夐山君因為太無聊了,所以拘了我,把我捏出一個人形。
她真是太一廂情愿了。
不是所有開了靈智的物什都想化成人,比如我。
我是夐山的一陣風(fēng),請注意,是名詞而不是修辭。
做風(fēng)多好??!再沒有比風(fēng)更自由自在的了。
我可以跟夐山的藥草玩,跟竹林玩,跟石頭玩,跟月光玩,跟水流玩……
夐山君笑著一揮手。
得,我又多了五個難兄難弟。
而且,它們齊刷刷盯著我的眼神十分不善。
心情更加不好。
于是我也盯著夐山君,眼神十分不善:“你幾個意思?”
“叫我老大!”她彈了一下我腦門。
我像個斷線風(fēng)箏往后飄了好幾步,內(nèi)心很懵逼。
老大就老大。
識相的我從善如流:“老大,你幾個意思?”
這時候我們?nèi)空驹谒綍r釣魚的蟬辭渡口,渡口在山前。
老大指了指我們的大本營。
夐山其實挺大的,只是幾千年來不是起霧就是下雨,基本看不清全貌。這會子她伸手一指,霧散雨暫停:原來最大的正峰后邊還綴著六個山頭,孔雀開屏似的。
總之這七座山疊在一處,難免讓人懷疑這山底下是不是鎮(zhèn)壓著什么蛇啊蝎子啊之類的妖物。
搞得我有點(diǎn)想找找山洞,掏掏葫蘆種子……打?。?p> 我們六個面面相覷,都明白老大的意思了。
然后齊刷刷盯著她,眼神更加不善。
敢情點(diǎn)化我們就為了六個免費(fèi)勞力?!
好吧,神仙不都這樣嘛?雖然不知道老大是不是神仙。
老大笑瞇瞇點(diǎn)頭:“六六大順!從今以后你們就是我夐山的六位山主了?!?p> 哦。
她還順便按“貳叁肆伍陸柒”給我們分配了一下。
我叫山風(fēng),是柒山主。
呃,請多多指教!
太平日子只過了不到一二百年。
準(zhǔn)確來說是在第一百七十三年,那日晨起,我迷迷瞪瞪地開門一看,下巴差點(diǎn)掉下來。
三百來塊黝色怪石堆滿了我原本空蕩蕩的山頭。
漫山遍野,死氣沉沉。
起初我以為是隔壁陸山的山石搞的鬼。
但是山石已經(jīng)睡了一百七十三年的覺了,從我們被丟到各自的山頭那天起。
它總不可能在夢游過程中推給我一山丑石頭。
我意識到,一定是那跑到人間多管閑事的老大元神回竅了。
然后老大就出現(xiàn)了。
沒有帶她那只傲嬌鳥兒,這讓我稍微不憤怒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我問她:“你幾個意思?”
“這些啊,是我從書里搶救出來的寶物呢?!崩洗笥悬c(diǎn)憂郁地捧起一塊石頭,用袖子擦了擦。原本臟兮兮的塵垢被擦去,露出一點(diǎn)瑩瑩翠色。
書里?搶救?寶物?
這信息量真是理解不能。
我仔細(xì)看了一眼,翠色上竟泛著猩紅火光,十分不祥。
老大說的書叫《昭奚舊草》。
是一本古色古香的志異小說。
她給我講了其中一個靈猴與玉精的愛情故事,期間哭濕了三條帕子。我浮在一旁,任務(wù)是不停地幫她擰干帕子。
講真,我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
最后,老大吸著鼻子作總結(jié):“翠申一族,即是靈明石猴的某支吧……翠元勘破情劫而白日飛升,想必來世化身為美猴王,再不遇三娘,九九八十一難中才與風(fēng)月無關(guān),終成斗戰(zhàn)勝佛?!?p> ……然后呢?
我很難控制自己不擺出一張冷漠臉。
撿回這些半死不活的石頭?猴兒?……是想重蹈奚山君的覆轍被活活吃成窮光蛋么???
嗯,畢竟都是山君,圣母一點(diǎn)也不算什么。
想到奚山最后沉入了東海,再想到夐山隔壁就是西?!胰滩蛔z憫地看著老大。
她踮起腳拍了拍我肩膀:“總之它們就交給你了,要好好照顧哈?!?p> 我隨著她的動作不由自主地上下晃蕩了好幾下:“……”
擦了一百二十七年的石頭后,忽然有一天,我開門一看,再次下巴差點(diǎn)掉下來。
變得比較好看了也依舊安靜如死的石頭全部活過來了。
然而……
說好的優(yōu)雅靈致呢?
這些吱哇亂叫的紅毛猩猩是什么鬼????。。?p> 一坨坨跟紅毛丹成精了似的。
嚇得我趕緊飛到正峰去找老大。
老大正在古藤陰下翻書,見了我招手道:“來的正好,我找人給石猴崽子們?nèi)×诵旅?,阿嵐你來瞧瞧?!?p> 按著她取昵稱的習(xí)慣我本該叫“阿柒”,但是她身邊那只一看到我們六個就翻白眼的死鳥叫“阿棲”,便死活不允許夐山再出現(xiàn)一個“ā qī”。
老大靈機(jī)一動,把“山風(fēng)”倆字合起來,從此樂顛顛地喊我“阿嵐”。
微笑,不說話。
由此可見讓老大取名是一件多么……的事情。
還好,她雖樂此不疲,卻還有自知之明。
我瞧了瞧紙上的三個字:“火狨”。
哎呦,不錯哦。
族名也是名。
夐山之物有了名字以后,便能點(diǎn)亮語言技能。
老大見我跟它們能溝通如常了,便安心離魂,繼續(xù)跑去人間管閑事。
又七十年。
老大終于回來,興致勃勃地去瞄了那群紅毛丹崽子們一眼,然后她冷了半邊臉。
崽子們打成一片。
請注意,這不是游戲!不是游戲!
滿地血跡,摻雜毛發(fā)。
大家伙兒打得彼此頭破血流。
忽然暫停了動作而轉(zhuǎn)頭緊盯著我們的,是一雙雙兇煞之氣幾乎外溢的慘綠豎瞳。
大家都不說話。
它們繼續(xù)打架。
場面有點(diǎn)控制不住,干脆我就不控制了。
我浮在一旁抄著手饒有興趣地看著老大有點(diǎn)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然后她冷了另外半邊臉。
氣氛很尷尬。
我收起幾乎寫在身上的“隔岸觀火”四個大字,撓著頭勉為其難地解釋:“大概是上輩子被火燒壞了魂魄,這輩子個個都有點(diǎn)浮躁……”
老大繼續(xù)冷臉:“你照顧了它們這么久,就一點(diǎn)都不心疼?”
我繼續(xù)撓頭:“又不會死?!?p> 據(jù)說夐山曾受過某種詛咒,當(dāng)然我覺得可能不止一種。
比如說,作為一處一點(diǎn)都不出名的方外之地,它有著“入者化魚,法力全失”這樣很不友好的設(shè)定。像別人家的什么蓬萊方壺瀛洲,動不動就請人去玩兒,還附帶白日飛升,多熱情好客!
然后它不能進(jìn),還不能出!
總之它的畫風(fēng)很清奇,完美貫徹了三界六道眾生平等的方針。
老大作為這里的老大,要出山也只能采用“離魂”這種風(fēng)險很大的辦法。
一不小心就魂飛魄散回歸天地你說風(fēng)險大不大?!
哦你是問火狨兒們啊,拜托它們是直接從書里面被掏出來的,瞞天過海你懂不懂?
聽起來像掏鳥蛋?掏啥鳥蛋啊呸!去你妹的鳥蛋!你全家都系鳥蛋!
哎呦有點(diǎn)扯遠(yuǎn)了,回來——這個詛咒呢,最嚴(yán)重的一點(diǎn)就是:
…
……
…………
………………
是什么我哪里曉得。
曉得的話也許就不會被老大踢下山惹。
樓上這一句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的。
我的第六感很準(zhǔn)的。
它上一次告訴我的事情是:我終究會重歸為風(fēng)。
我由衷地開心,并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