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際,天幕間一片深紅云靄,猶如一團團錦簇的紫紅薔薇。傍晚的風,卷著春日草木的幽香,清爽宜人。
“前面有間客棧,我們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崩滂∫幻嬲f著,一面回頭望去,密稠的枝葉間隱約可見一抹綠茵茵的衣角,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還真是執(zhí)著。
客棧的青磚素瓦掩映在數(shù)竿枝繁葉茂的翠竹之間,西墻邊是一潭碧水,池中布滿亭立于碧波之上的荷葉,青翠欲滴恍如片片翡玉。
竹葉的清香同荷葉的幽香一起縈繞在風里,仿佛一身旅途倦意全然消匿無蹤。
馬車剛停在客棧門前,店老板便迎了上來,不好意思地歉笑道:“三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今日不營業(yè)?!?p> “不營業(yè)?”冷琛雙眉微蹙,“為什么?”
“客官有所不知,小店的廚子告假回家看望母親了,明天才能趕回來?!钡昀习弭鲂Φ溃把巯滦〉隂]人下廚,沒法招待三位不是?”
天邊還殘留一抹淡淡的微光,黑夜快要來臨。冷琛凝眉望著前方的山道,從這里到陽城還需得幾個時辰的山路。無論如何,他們不能連夜趕路,是否會遇到麻煩不說,阿姐的身體恐怕也吃不消。
思及至此,他道:“吃食我們可以自己解決,但我們需要在這里過夜。這樣可行?”說著便不動聲色地將一錠銀子放入店老板手中。
店老板聽了這話,又拿著沉甸甸的銀子,已然笑成了一朵菊花:“當然當然!客官快快里面請!”說著便叫來一個小廝將馬車牽至后院。
“所幸在江寧的時候,我上街買了些點心,墨公子也在車上備了一些。阿姐,今晚且在這里將就一晚吧?!?p> 冷洵的精神似有些好轉(zhuǎn),可唇色依舊蒼白的嚇人。冷琛扶她下馬車的時候,眼底滿是憂慮。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崩滗溃扒噤孛妹酶艘宦?,想必也乏累得緊,你去請她過來一起吃點東西吧?!?p> 客棧的燈火已悉數(shù)點燃,門前懸著的兩盞絹燈在風里搖曳著朦朧的微光。
陸青湄遠遠地望著,清冷的風陣陣吹來,她不由得撫了撫胳膊,卻始終未上前一步。
“哭了?”冷琛走近,她的眼睛有些微微泛紅,顯然是哭過的樣子。
“沒有?!标懬噤貏e過頭,飛快地揉了揉眼睛。
“我不喜歡女孩子哭?!崩滂∮挠膰@道。
陸青湄一聽這話,猛然回過頭來。薄薄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竟似浮著一層淡淡的哀傷:“你本來就不喜歡我,我哭或者不哭你都不會喜歡我!有什么要緊?”
冷琛被她問得驀然一怔,隨即無奈地笑了笑:“多大了,還和小孩子一樣?!?p> “你只比我大一歲,為什么老把我當孩子?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想做什么?!?p> 月光輕柔氤氳,她的眉眼似有些朦朧。這樣認真的神情,竟令冷琛有些不習慣。他輕咳一聲:“餓了吧?”
陸青湄沒有回答,只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琛哥哥,我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我真的想和你們一起去滇南。無論路上發(fā)生任何事,我都不后悔?!?p> 冷琛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知道了,過來吃點東西。”
陸青湄的心倏然一跳,驀然憶起兒時那個經(jīng)常揉亂她的頭發(fā),然后笑著問她要不要吃栗子糕的青衫小少年。那時候他的笑容,就像破曉明亮的曙光,照亮她的整個世界。
年少的美好總是短暫,它會在不經(jīng)意間悄然逝去,等到某一天才倏然發(fā)覺,那些舊時光早已一去不復(fù)返,回首,卻再也觸碰不到了。陸青湄望著夜空中的朗朗清月,鼻尖一酸。
跑堂的小斯端來幾碟白面饅頭和咸菜,一面斟茶,一面賠笑:“這是咱們自己吃的東西,客官若不嫌棄,便將就吃吧。我們當家的說了,這菜雖是無法上桌,但茶水管夠。幾間上房都已整理好,若有什么需要,客官只管吩咐?!?p> “店家有心了?!崩滂〉?。
陸青湄咽了幾口饅頭,抬頭看了看在坐的三人,想說什么,卻終究低下頭去沒有說出口。
冷琛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明日青湄會和我們一起去陽城?!?p> 陸青湄驚愕地抬頭看向冷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冷洵笑道:“你應(yīng)允了便好。”
“不知墨公子對此有無意見?”冷琛望向墨臨風。
“我無所謂,你們決定就行。”墨臨風仍是一副漠然清冷的樣子。
正當陸青湄心中狂喜之際,又聽見他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我只答應(yīng)冷谷主保護你們二人的安危。她,不在我的職責范圍內(nèi)?!?p> 陸青湄氣極:“誰要你保護了?”
“如此甚好?!蹦R風面不改色,淡淡回應(yīng)。
“你!——”陸青湄氣得說不出話來。
“青湄,”冷琛叫住她,神情極為認真,“你先答應(yīng)我,無論這一路上,你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今后都不要同任何人說起?!?p> 陸青湄心中詫異,可冷琛的表情十分嚴肅,她只能誠懇地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
“還有,你要答應(yīng)我,不會給大家添麻煩?!崩滂∮盅a充。
陸青湄狠狠地點頭:“我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
“好,那就快些吃了飯回房休息,明早還要趕路?!崩滂M意地笑了笑。
冷洵只用了一小塊饅頭便沒再動筷子。許是趕了一天路乏得緊,用完飯后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夜愈發(fā)深了,月光朦朧,似覆下一層幽涼的輕紗。
冷洵剛梳洗完畢,屋外忽然響起叩門聲,不緊不慢,輕柔緩緩。
“誰?”她問。
“墨臨風?!?p> 她聞聲怔住。這個時候,他來做什么?遲疑片刻,起身開了門。
門外的清俊公子一襲白衣,薄唇輕抿,細長劍眉下的眼睛清潤如雪,從容淡泊地看過來。
冷洵的身后是半開的窗欞,月光朦朧,星光迷離,未挽及腰的發(fā)似懸在夜色中的一方瀑布,襯著幽幽微光。
“有事么?”她抬眼望他。
墨臨風將一碗湯羹遞至她眼前:“剛做的?!?p> 她細瞧了一眼,霍然驚道:“雞湯?你哪里弄來的?”客棧的廚子不是不在么?
“我借用了這家客棧的廚房?!彼纳ひ魳O其清冷,卻又似隱著幾分溫情。
“這是……”冷洵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做的?”
墨臨風的神情仍是淡淡的:“不會很難喝?!?p> 她怔怔接過他手里的湯羹,這樣清冷如風的人在廚房里會是什么模樣?
她垂眸:“你,為什么?”
“若不是那晚受我牽累,你的身體也不會虛弱成這樣。”他的語氣波瀾不驚,神情一貫淡漠,“我見你晚飯時幾乎沒吃什么東西,明日又要早起奔波,我擔心——”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冷洵已端著碗啜了一口。
“很好喝,沒想到你的手藝這樣好。”她笑道,“你放心,我的身體還好,不會耽誤行程?!?p> 墨臨風微微一愣,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那便好,早些休息?!?p> 他的背影逐漸消失于走廊盡頭,空氣中暗浮著的幽蘭氣息也隨著他的離去而緩緩消散。
碗里的湯羹散著騰騰熱氣,香氣濃郁。晚上只吃了小塊饅頭,剛好有些餓了,這碗湯羹倒來得挺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