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眼一閉一睜,面前便坐了個人。
環(huán)顧四周,丫鬟嬤嬤都不在。面前這個男子皮膚比她白,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好看,且還能在她大婚時進入婚房。
隨念使勁眨了眨眼睛,回了回神。覺著,此人大概,應該,便是,剛剛與她拜堂之人。思及此處,飛快抓起桌子旁的紅蓋頭,往自己頭上一蓋。然后端正坐好。
這般掩耳盜鈴,當他不存在么?蘇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隨念咬牙不出聲。
蘇尋往前湊了湊,語中笑意未減,“現(xiàn)在該我掀蓋頭了。”
極是配合得拿起那支通透碧綠的玉桿,輕輕挑起紅蓋頭。隨念的臉一點一點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大而有神的眼睛,配合有些飛揚的眉,不甚驚艷,看著卻很舒服。
蘇尋將紅蓋頭放在一邊,又倒了兩杯茶,遞給隨念一杯,“本王不勝酒力,合巹酒就用茶代替吧。”
隨念聞到他身上確有酒味,清清淡淡的,很是好聞。胃里的饞蟲動了動,忍不住問了句:“你喝的這是什么酒?聞著怪好聞的?!?p> 蘇尋愣了愣,倒是沒料到有此一問,“此酒名喚桑落?!?p> “今日房里的也是這種酒嗎?”
“嗯,今日備的都是?!?p> “那要不,”隨念瞅了瞅他的臉色,問道:“我喝酒,你喝茶?”
蘇尋瞥她一眼,“金州的女子,都這般好酒么?”
隨念自發(fā)拿過酒壺,往杯子里倒了一杯,端起來聞了聞,果然很香。一本正經(jīng)道:“也不是,只是總不好合巹酒兩個人都不喝酒的吧?!闭f完還滿眼真誠地看著他,自問此話回得非常得體。
蘇尋沒有說話,端起茶杯,看著她。隨念也趕緊端起來,兩臂交纏,喝完了這杯合巹酒。
“果然同我們北部的酒不一樣?!比肟诿尢?,回味清香。
“哦?那北部的酒是怎樣?”他好像只抿了一口,將杯子拿在手里把玩著。
隨念有點兒不好意思,新婚之夜讓她說酒經(jīng)好像不大好?!捌鋵嵨乙膊⑽春冗^許多,只是在軍營里偶爾喝一喝。”
她拿捏著大家閨秀的樣子,繼續(xù)說:“軍營里的酒嘛,主要作用是提神取暖,味道嘛,就是辣。跟這個酒自然沒法比?!闭f完,隨念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兩杯入肚,覺得腹中更加空空。不禁又揉了揉肚子。
蘇尋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我倒是忘了,你今日應該還未進食?!?p> 隨念望著他,點頭如搗蒜。這人看著冷冰冰,行事倒是很貼心。
“常缺?!碧K尋喚道。
“王爺?!遍T外有人應道。
“吩咐廚房做些糕點和粥送過來?!?p> “是?!?p> 隨念聽著門外的聲音,覺得有些耳熟。
蘇尋見她探頭探腦的樣兒,心下了然,卻故意問道:“怎么了?”
“無事,只是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蘇尋嘴角浮起笑意,又問:“莫不是你同他見過?”
隨念趕忙否認:“怎么可能?我除了在戰(zhàn)場上舞刀弄槍,平日里也只呆在家里繡花弄草的。”
蘇尋端起茶杯,但笑不語。
隨念慌得又喝了一杯。嬤嬤說,南部的男子都喜歡宜室宜家、溫柔如水的女子。宜室宜家這門學問一時半會兒學不來,但裝個溫柔她還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沒料到這酒喝著溫溫吞吞,勁兒還挺大。她還不及吃口菜,便看著面前蘇尋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后知后覺得意識到,自己醉倒在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蘇尋細細看了眼倒在桌上的人,她很不像南部的女子。
皮膚不怎么白,但卻有很健康的光澤。剛才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眸子很黑很清澈,讓人覺得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眼大而偏圓,顯得有些孩子氣。偏眉尾微微上揚,又讓她都染上了一股英氣。倒是應該先讓她吃點東西再喝酒。
靜靜坐了會兒,蘇尋起身出門。門口一個圓臉丫頭正抱著廊上的柱子打盹兒,倒是夏月聽見動靜,走過來行禮:“王爺有何吩咐?”
果兒終于被驚醒,跳起來,抹了抹嘴邊的口水印,側身行禮。
這兩人看來便是她的陪嫁丫鬟了,看著不怎么機靈的樣子。溫聲吩咐道:“王妃喝醉了,你們進去服侍她歇息?!闭f罷便走出了院子。
常缺從黑影中閃出,悄然跟上。
剛出院門,便看到隨年已在院旁的亭子里等著。蘇尋倒是不意外。傳聞,隨家兄妹感情甚篤。
“兄長可是席間喝得不夠盡興?”蘇尋伸手為隨年倒上一杯,自己杯里照例還是倒茶,“我不便再飲,見諒。”
“無妨?!彪S年夾了些小菜,邊吃邊道,“早聞南部景致風流,一路看來,卻是不錯。就是這小菜,也是頗為精致?!?p> “南部旖旎,北部落拓,風景自是兩樣?!碧K尋不緊不慢得接著道。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們北部的兒女從來都是有話直說的?!彪S年放下筷子,盯著蘇尋,目光有些懾人。
蘇尋覺得自己好似被獵人盯上的獵物,只得打起精神應付:“兄長請說?!?p> “那我便直說了。”隨年也沒想繞彎子,“念兒自小便被放野了,長大了,又被我扔進軍營里,女工女德大概都還沒學會便嫁人了。這是我隨家的過錯,日后興許有她處事不周的地方,我先在這里賠個不是?!闭f著,先自飲一杯。
蘇尋替他斟滿,“郡主性子活潑,天然自在,我瞧著很是親切。”
“說起來,這門親事,原是我隨家高攀了。但今后兩家成為姻親,隨家雖然力薄,但王爺有需要隨家的地方,我自當盡力?!彼浑p眼睛如鷹,想從眼前之人身上瞧出意思半分的端倪。
陳國皇族族姓葉,蘇尋是位異姓王。
十七歲,上國策,治黑河,使黑河兩岸七郡免去年年洪澇,圣上大喜,封殿前大學士;十八歲,平江安之亂;二十歲,平南陽之禍。次年,皇上御封寧安王,賜寧安王府,領青州、錦州、端州三城。圣諭中道:“以文人之道,治武者所不能,是為國之棟梁?!?p> 年紀輕輕,便能異姓稱王,著實讓人不敢小覷。不過,自他封王后便整日在府中養(yǎng)病不出。此前隨年也派人多番探查,但卻始終看不出這蘇尋究竟是站了哪邊。若說他完全無意加入立儲之爭,隨年卻也不信。一個外姓王,若在這趟渾水里沒有站對地方,便再難有立足之地。
蘇尋笑了笑,打了個太極:“隨家一門虎將,幾朝元老,我一個閑散王爺,自然是我高攀了。兩家互相幫襯自不必提,舍妹既嫁與我為妻,在下定當盡心呵護。”
隨年低頭摸了摸酒杯,本來也沒想過三言兩語便能套出他的話來,終是日久見人心。只說:“如此我便放心了?!?p> 這句話,已沒了之前那懾人的氣勢。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氛圍,稍緩了些許。
但下一刻,隨年話鋒又一轉,狀似不在意地問道:“聽聞,府中有位姑娘,同王爺你是青梅竹馬?”
都說隨家兄妹一個鼻孔出氣,倒是不假。
“青梅竹馬倒是談不上,只是兩家父母原有些交情,如今她雙親俱無,只身來投我,念著兩家情誼,卻是不能拒絕?!?p> “哦?女兒家年華易逝,王爺可莫要讓她在這府中虛度了年歲。趁早留心為她尋一門好親事,方算盡了故人之誼?!彪S年在來之前便知曉了此事,他只想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那是自然?!碧K尋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說下去。
兩人一時無話。夜色中唯有蟬鳴。
隨年起身打破了沉默:“天色已晚,念兒今日醉酒無狀,王爺見諒?!?p> 蘇尋也起身:“桑落本就香醇,一時貪杯也無妨。”
話已至此,本就無話可說了。隨年本欲離開,但卻復又停下,想是在經(jīng)歷了一番掙扎,才開口:“念兒自幼未受拘束,受的也并非尋常女子的教誨。比起做豢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她可能更愿意做自在的麻雀。我知道嫁給王爺應該守著許多規(guī)矩,只是在規(guī)矩之內,還請王爺再給她一些空間。”說完又朝著蘇尋深深拱了拱手。
蘇尋看著面前的男人,隨將軍的威名他早有耳聞。十四歲隨父出征,十六歲起就屢建戰(zhàn)功。如今的將軍之位,雖有圣上平衡北部兵權的考量,但也算他一刀一槍拼下來的。
而今,這個在北部疆場揮刀的男人,在他面前低頭彎腰,只因他的妹妹成了自己的妻子。
蘇尋心里突然有些羨慕那個醉倒在屋里的女子。
“將軍多慮。蘇某雖然無甚大才,但還是能保證,王妃在這青州城便如出嫁前在金州一般。”蘇尋也微微回了一禮。
隨年心中稍定:“多謝。”隨即拱手別過,兩人各回住處。
蘇尋回到竹苑,先飲了常言端上來解酒的湯藥。今日雖已諸多推辭,但還是免不了飲了幾杯酒。盛夏已過,他這副孱弱的身體需要更加注意。喝完藥,常言為他披上一身暗色的風衣。
“咳,人到了嗎?”蘇尋輕咳了一聲。
“到了?!背Q詾樗瞪项I口的帶子,退后一步回道。
“好?!?p> 他還要去見一個人。一個好不容易趁著此次大婚混進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