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乃南部山區(qū),境內(nèi)多丘陵而三周環(huán)山。
這三座山分別是,北成山、西成山、南成山,皆是按方位起的名。其中,以西成山最大,且是錦州與望京的交界之處。北成山次之,南成山最小,過了南成山,便是見南州。
見南州地處邊境,南成山將它團(tuán)團(tuán)圍住,與世隔絕。
錦州偏安一隅,雖也算是個邊境地帶,但臨近的秦征國想要翻過西成山,向陳國舉兵,這難度遠(yuǎn)甚于秦征國戰(zhàn)勝望京守備軍。所以錦州一向太平,駐軍很少,只是在西成山上筑了個瞭望臺,以時時探查秦征國動靜。
也正因為此地從無戰(zhàn)事,自來都是派文臣治理。所以錦州太守并不將自己沒有蕩清匪賊引以為恥。
錦州多山,這群匪賊打一槍換一炮,打得兇了便漫山逃去,他錦州城守備統(tǒng)共不足八千,這么漫山撒下去,還不夠給這些匪賊下酒的。
當(dāng)然,作為一城太守,面對時時來犯的盜賊,他也不可能毫無作為。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還是出了幾回兵。然而,回回被打得七零八落。錦州城的守備軍,一時竟成了個高危行業(yè)。
既然無力退匪,他也樂得不得罪秦家。轉(zhuǎn)而將心思撲在了如何將這錦州鬧匪的消息禁錮在這錦州之地,不傳出去。
好在剿匪無力,讓匪賊安靜幾天倒是有門。托了個跟匪賊有交情的人,交待了幾句。好歹讓這群大爺,最近幾天不要鬧騰。若沖撞了寧安王,倒也真是沒必要。
今日西成山上,卻來了位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秦淙。
聚義堂上,兩把交椅,秦淙居左,錦州匪賊之首趙穆居右。
趙穆是錦州本地人,學(xué)過幾年私塾,父母雙亡后,便下海闖蕩,做點販賣私鹽的營生。過了幾年,突然回到錦州落草為寇,還越做越大,江湖上便給他起了個諢名,“白閻羅”。他領(lǐng)著的那群盜賊,稱為“白羅寨”。
“這種小事怎么還勞秦大人您親自跑一趟,令已傳到,我等奉命行事,不會有差錯。”趙穆對著秦淙,頗為客氣,和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閻羅”二字毫無關(guān)系。
“我來此處,也不單是為了此事?!?p> 說到這個趙穆就更為不解,“大人想取那位寧安王的性命,讓我們這些粗人去就行了,怎么還用勞您大駕?”
秦淙卻站了起來,轉(zhuǎn)動了一下右手食指上的黑玉扳指,冷聲說道,“怕的就是你們輕舉妄動。他的命我要,你們這個白羅寨,我留著還有用?!?p> 他一身黑衣,腰間別著的是那把他常使的短劍,行走間,繁復(fù)的劍鞘中透出點點冷冽的劍光。
“你切記,近日不可現(xiàn)身。如有違者,死?!闭f完便隱沒在門外的光亮中。
趙穆趕緊起身相送。
這位秦公子,只是秦家義子,卻頗得秦夫人喜愛。加之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趙穆每回看到他,都覺得猶如毒蛇纏身。不得不唯唯諾諾,小心應(yīng)對。
蘇尋和隨念在鄭府上住著,整日無所事事。
蘇尋喜靜,每日看書烹茶,倒也自得趣味。隨念好動,每日練了劍,就找夏月和常缺輪流單挑。和夏月比嘛,自然是回回輸,和常缺比卻有輸有贏。
所以隨念比較喜歡和常缺比試。
其間又遇了一次刺殺。除了果兒出門如廁時不幸被刺客刺了一劍,受了點皮外傷,其余人都安然無事。
這回刺客又殺到了蘇尋房里,不過不是因為常缺沒盡力,而是此次的刺客,確實比上一次更強。
鄭之煥嚇得連夜在院子外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了兩個時辰,終于等來常言說了一句,“王爺說,知此事與你無關(guān),今日身感疲累,就不見了。太守且退下吧?!?p> 鄭之煥方才顫顫巍巍得將心放回了肚中??磥?,這皇家的爭斗,卻是比他想得還要血雨腥風(fēng)一些。
房內(nèi)爭斗的痕跡已被抹去,隨念借著月光擦拭劍身。抬眼間,卻看見蘇尋正盯著她的手,眉頭微擰。
隨念有些疑惑,“怎么?”
蘇尋搖了搖頭,“無事。”
隨念見他不想說,也就沒有追問,繼續(xù)擦著劍說道,“我看咱們的戲是時候上臺了?!?p> 今日刺客出手,狠厲非常,看來是不打算再小打小鬧了。如若他們再不出手,就只能跟著對方的步子走了。
鄭燕然時時來與蘇尋探討樂理,她每回橫眉冷對,這怨氣也積得差不多了。再者,她的戲也準(zhǔn)備得很不錯了,連蘇尋都贊她“是個可造之才”。
蘇尋微微點了點頭,見她一臉輕松,又叮囑了一遍,“明日務(wù)必小心?!?p> 隨念帶著點調(diào)皮的笑意,“王爺擔(dān)心我?”
蘇尋卻微微正色,“明日你的任務(wù)是引蛇出洞,切不可戀戰(zhàn)。”
看他此刻的樣子,倒有些像每回看著自己出征前的哥哥,有些不服氣,“喂,我十六歲便從軍了,可不會在匪窩里翻了船?!?p> 蘇尋沉默。大抵是平日里瞧著她太不著調(diào),才會讓人如此不放心。但部署已定,沒有臨陣換將的道理。
第二日,不負(fù)眾望,鄭燕然果然又來了。只是這次陣勢稍有些大。
遠(yuǎn)遠(yuǎn)瞧見身后烏泱泱跟了十來人,隨念還心疑是不是走漏了消息,讓她有所防備。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手上都端了些物什,有端食盒的,有端暖手爐的,有端湯藥的。一見就知,又來扮演知冷知熱的知心人了。
昨夜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今日可要格外努力表忠心。其實照鄭之渙的意思,是不打算做得這么出格的,畢竟局勢不明,不妄動才是保命之途。但卻耐不住自家女兒的一片癡心。
要說這鄭燕然也頗有些膽色,也不知是不知者無畏,還是壓根沒聽過她隨念的名號,這么一趟又一趟的上桿子來討打。
黎南今早提議,不真打她一頓,隨念枉做“金州小太歲”。
果兒吊著胳膊,在一旁拼命點頭。
鄭燕然帶著她慣有的溫順柔和又有些嬌羞的笑,邁著碎步,款款走近。行到隨念跟前,不卑不亢得行了一個禮,“問王妃安好?!?p> “鄭小姐今日倒是比往常稍晚些?!焙Φ盟脑露啾攘藘蓤觯驾斄恕?p> “熬了一盅梨子銀耳湯,稍費了些功夫?!蹦樕先話熘?,讓人不禁感嘆此人面皮之厚。
“我家王爺這段日子讓你費心了?!彪S念的劍仍拿在手上,隨意舞了個劍花。
鄭燕然自然看見了,不知隨念在打什么主意,微不可察得向后退了一小步,勉強維持著得體的微笑,“王妃娘娘說笑了?!?p> “說笑?你一口一個王妃,你可知我在當(dāng)王妃前,是做什么的?”隨念面上明朗,彷佛當(dāng)真只是隨口問問。
鄭燕然想起聽到的那些傳聞,方有些慌了,連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知,知道。”眼角撇到那抹慢慢走近的白衣身影,神情從慌張又轉(zhuǎn)為楚楚可憐。
隨念自然注意到了鄭燕然臉上細(xì)微的變化,她要的便是此刻,“你說你仰慕我的風(fēng)姿,卻沒見過我真正讓人仰慕的樣子,”仔細(xì)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繼續(xù)說道,“如此想來,豈非可惜?”話音剛落,手中之劍直指鄭燕然。
鄭家的家丁何時見過這等場面,一個個都嚇得呆住,全然忘了此刻應(yīng)為主子,挺身而出。
隨念的劍,毫不費力得送到了鄭燕然的頸邊。順帶將她驚心打理的,散落在臉頰邊的碎發(fā),應(yīng)著她的尖叫聲,斬落了干凈。
“如何?”隨念調(diào)笑著,彷佛真的只是在向她施展風(fēng)姿。
鄭燕然哪里還敢睜眼,只覺得這人絕對是個瘋子!青天白日里就敢把劍往人頭上比劃。
四周的仆役都紛紛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能言語。
“你不睜開眼,如何看得見你仰慕的風(fēng)姿?”
腳步聲漸近,蘇尋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到,“夠了。”聲音里帶了些怒意。
隨念聽到后,稍微愣了愣,眼中漸漸蓄起了失望。
劍鋒稍稍一偏,鄭燕然便杏眼含淚得跑到蘇尋身后,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微微啜泣。
隨念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身后楚楚動人的鄭燕然,語調(diào)平靜,眼神卻有些發(fā)冷,“我只是讓她知道,若真想入王府大門,可得明白,什么叫,如利劍在喉?!?p> “你從前是名揚邊關(guān)的將軍,可如今嫁與了我,便再沒有戰(zhàn)場和兵刃。今后,你只是寧安王妃,不再是統(tǒng)領(lǐng)千軍的青羽營之主。這些舞刀弄槍的事,我不喜歡。”蘇尋的語氣緩和,但卻有疏離與厭惡。
隨念甚至看到了鄭燕然嘴角漸漸壓抑不住的笑意。
雖說這是演練過的,但不知是蘇尋臨場發(fā)揮得太好,還是她入戲太深。隨念聽完這句話,心底竟真的升起了一絲微微的刺痛。她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后說了句沒有演練過的詞,“可若我放下兵刃,你會護(hù)我周全嗎?”
說完,蘇尋沒有什么表情,她自己倒是一愣。
再站下去,可能有演崩了的風(fēng)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隨念收了劍,轉(zhuǎn)身就走。
這一出“寧安王妃負(fù)氣劍指陳家小姐,寧安王出手英雄救美”的戲碼,終于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