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府中,便被果兒拖了去。
隨念不妨,被拖了個趔趄,嘴里嚷道,“喂,你這丫頭,折了只手也不見你力氣少上一星半點兒?!?p> 果兒不管不顧,一把將隨念拉進房里。里頭已經(jīng)準備了一桶熱水。
隨念捏住她的圓臉,“還是我家果兒疼我?!闭垓v了這么一整日,她最想要的,確實就是一桶熱水。
桶里的熱氣將血腥味和疲累一并蒸騰而去。
當隨念神清氣爽得從桶里起身,準備換上一身輕省舒適的便衣時,卻又被果兒扯了過去。這回是將她拽到了梳妝鏡前。
“干嘛?”
打扮。
“我餓了?!?p> 等著。
“你說張嬤嬤是怎么把你這個機靈的小丫頭片子,教成了不懂變通的木頭人?”這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還打扮?
嬤嬤說了,從前你是將軍,邋遢點也無妨。如今做了王妃,王爺身邊還有好些鶯鶯燕燕,半點馬虎不得。才去大殺特殺了一番,現(xiàn)下可得做個溫柔賢淑的樣。
比劃完這句,果兒便開始給她認真梳頭、認真抹粉擦唇。
說到鶯鶯燕燕,隨念不由得想起早上那一出戲,心里又有些憋悶。
果兒專注于折騰隨念那張臉,逮了個間隙,她終于能夠開口,“你說,我一會兒奮勇殺敵,一會兒柔弱無力,王爺會不會覺得我腦子有毛?。俊?p> 果兒翻了個白眼,沒空回她,只在心里默默說:男人才不在乎你剛才什么樣,他只記得住美人的樣兒。
稍微打扮了一會兒,換了身稍微溫婉些的衣裙,隨念終于被批準出門。
蘇尋和黎南,并著徐大夫正在庭院里討論剿匪后續(xù)事宜。見隨念走來,黎南臉上帶著一絲欣慰,點了點頭,“鐵樹終于開了花?!?p> 隨念忍住了去踹一腳的沖動。
“王妃做些尋常女子打扮,也是別有一番風味?!靶齑蠓蛘Z帶贊賞。
“聽著像是在罵人?!彪S念嘟囔著坐下,“白羅寨身后有人相助,想一舉剿滅,恐怕還是得從這身后之人入手吧?!闭f著看向蘇尋。對于剿匪,他思慮得比眾人都周全些。
蘇尋點點頭,“不錯。只要順藤摸瓜摸到了這個背后之人,離剿匪也就不遠了。”
“今日一觀,趙穆這人并沒有什么獨霸一方的才能,能夠在此處呼風喚雨,背后支持之人,勢力應(yīng)當不小?!崩枘涎a充道。
“南部有如此實力之家族,也就那么些,掰著手指頭都算過來了?!彪S念開始嗑瓜子。
遠遠瞧見尹陳回來了,高聲叫道,“尹陳!”
尹陳是從兵士做起,一刀一槍做到了青羽營副將。身上很有些殺伐之氣,看著他走路帶風的樣,隨念很是欣慰。
“王爺,王妃?!毙械娜允切形殚g的禮節(jié)。
隨念起身過去,將他扶起,“你才從金州城趕來,便遇上剿匪??烧媸乔闪恕!?p> “屬下處理完軍中事務(wù),便一路南行。幸得及時。”又是那種一板一眼的樣子。
“尹副將辛苦。我先謝過?!碧K尋在一旁說道。
“屬下分內(nèi)之事,王爺言重?!?p> 隨念將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嗅到了絲契機,有些諂笑得看著蘇尋,“尹副將本來在軍中前途無量,只因跟了我這個待嫁將軍,才斷了仕途。往后,還得有勞王爺以后多多提攜。”說完還煞有介事得拘了一禮。
這話聽著雖然像玩笑話,卻出自隨念本心。
尹陳曾經(jīng)的志向,是力踏馬背、平定邊疆。雖然隨家今后也可以為他在軍中鋪路,但在這南部,恐怕還是蘇尋的路子好使些。
蘇尋聽了,卻端起一杯茶,語調(diào)平平,“哦?你承了情,卻要我來還?”說著睨了隨念一眼。
“剛才外間還喊著,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呢,王爺也聽見了得?!彪S念目光澄澈,一片坦然。
尹陳沒有說話。蘇尋看著他,開了口,“如果尹副將愿意,軍中自有可以去的地方?!?p> 隨念想,這不就是答應(yīng)了么。使勁拍了拍尹陳,“謝王爺?!?p> 尹陳只回了一禮,沒有開口。
蘇尋也不再問,起身向里間走去。
隨念見狀,趕緊跟在蘇尋后面解釋道,“我家副將,從來都是這副呆頭呆腦的模樣,王爺莫怪?!睆那耙愒捑蜕?,可也沒見這么少來著。大概是水土不服?
蘇尋已踏進了屋子,聞言便轉(zhuǎn)過身來。
隨念沒有注意,一不留神撞了個滿懷。
不解地抬頭望著蘇尋,尋思著這人不是生氣了吧?不至于吧,沒見他是個這般在乎這些虛禮的呀?
見她一臉懵懂,蘇尋只好循循善誘,“你問過尹副將嗎?他可愿去軍中謀仕途?”
“當然問過,從前他跟我在青羽營的時候,便是這個志向!”不然她一個勁兒在這兒瞎牽什么線。
“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與你成婚,他作為我的副將、我家的家將,就跟我過來了呀。”
蘇尋大抵是在心里翻了白眼的,“我是問,他的志向?”
“志向?”不是剛說完嗎,這人腦子咋眼看著就不好使了,“王爺,人的志向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從前是保家衛(wèi)國、為將為帥,如今也是。”
蘇尋以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了搖頭。
隨念突然福至心靈,“你的意思是,尹陳想成家了?”
蘇尋不答,扭頭坐在了榻上,開始倒騰茶水。
隨念不甘心,追上去繼續(xù)問道,“那你猜是誰呢?我從前覺得夏月不錯,可這兩個人都不喜歡說話,這過日子怕是不太妥當。果兒倒是活潑,就是也不能開口,還是有些悶。”
蘇尋看她蹙著眉頭,低頭思索這根紅線的可能性,遞了一杯茶過去,“喝茶?!?p> 隨念乖乖接過,盯著手中黃澄澄的茶水,看了好一會兒,再抬頭時,眼里帶上了一點期冀,“王爺,你說,我今日表現(xiàn)得怎么樣?”
“嗯,頗有為將者的風采。”蘇尋倒是沒有吝嗇,贊揚道。
“那,”隨念再瞥了蘇尋一眼,“王爺可以賞我喝一點點酒嗎?”邊說邊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幅度。
眼前的人就差搖搖尾巴了,蘇尋嘴角浮現(xiàn)出一個淺淺的笑意,“憋不住了?”
隨念癟了癟嘴,她也不是個好酒之人,可這么十天半月也不給口酒喝,日日喝茶,嘴里都淡得沒味兒了。有些委屈,“我都聽你的,沒跟黎家那小子去喝酒了,可我好久沒嘗過酒了?!?p> 蘇尋看著她那副撅著嘴、有些撒嬌的樣子,實在很難同今日那個獨闖千軍的女子聯(lián)系起來。還是忍不住逗她,“可是我泡的茶不好喝?”
又是熟悉的挑眉,他的眉毛一挑,準是又在心里算計。
隨念想,這人什么表情都很好看,規(guī)矩多一點也無妨。于是嘴巴也變得很甜,“怎么可能?王爺泡的茶是天底下最好喝的。”說完,還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然后將空茶杯遞過去,“再來一杯?!?p> “可別貪杯?!碧K尋又倒了一杯。
隨念喪氣得趴下,繼續(xù)央道,“你還沒答應(yīng)我呢?!?p> 蘇尋無奈,只得吩咐,“常缺,去街上買一壺秋風醉來?!?p> 隨念精神百倍得直起身來,“小常侍衛(wèi),買一壇?!?p> “秋風醉,酒勁可大著呢?!碧K尋瞪了她一眼。
隨念笑瞇了眼,“不礙事,我肚里的饞蟲告訴我,它能喝?!?p> 蘇尋撐著頭,歪著腦袋看著她,“看來,以后你去了軍中,也得叫人盯著。”這般好酒,可不得盯著?
隨念皺了皺鼻子,又喝了一杯茶。復(fù)又趴下,“爺,我餓了?!?p> 蘇尋終于忍不住笑起來,語氣中有他都不曾留意到的寵溺,“好,讓廚房給你做些菜下酒?!?p> 然這鄭府中,除了朗院,皆是一片死寂。
鄭之煥的書房內(nèi),大兒子已經(jīng)備好了包袱,準備連夜逃跑。
鄭燕然有些不解,“爹,這剿匪一事,雖然我們鄭家是有些過錯,可也不至于需要逃吧?況且……”
“閉嘴!”鄭之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女兒的話,“你還想說什么?還在做著嫁入寧安王府的白日夢?”平日里,這女兒驕縱些也就算了,這么個節(jié)骨眼上,居然還這么糊涂!
“哼!為什么不行?你看隨家那個野蠻人,可有半點女子的樣子?王爺不過是瞧上了隨家在軍中的勢力,我……”
啪!一記耳光打斷了鄭燕然的話。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的父親。雖然是個女兒,受的寵愛卻是家里最多的,可如今爹不再為她籌謀,娘只知道哭泣,哥哥惶惶不安,這個家是怎么了?眼淚慢慢從她的眼中滑落。
鄭之煥對她的眼淚無動于衷,繼續(xù)說道,“寧安王壓根沒看上你。就憑隨家這位,你根本不可能活著嫁入王府?!边@話不說透,終究會給她一個不切實際的期待,“錦州城的匪賊,也并非只是匪賊那么簡單。此事牽連甚廣,再不走,甚至有性命之憂?!笨戳艘谎垡恢闭驹诮锹淅铮谎圆话l(fā)的鄭斯然。這個兒子,他從來沒有好好對待過,可如今,為了延綿鄭家香火,也不得不為他謀劃一二。
“斯然,你跟著景然一起走。去云州,那里有人會安頓你們?!?p> 鄭燕然聽到父親這最后的安排,方才帶著哭腔、恍惚問道,“爹,那我呢?”
“你跟你娘去臨州老家呆個三五年?!?p>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去云州!”臨州老家那么破,她才不去!
“這事由不得你胡鬧,就按我說的做!”這么些子女,竟沒有一個問他這個一家之主該何去何從的,鄭之煥不由得心里有些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