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壽宴未至,卻收到了長公主葉瑧的宴請。葉瑧與嫡子葉玿乃同母姐弟,這宴自然是個鴻門宴。
帖子遞過來的時候,蘇尋也在。見隨念收了帖子便不說話,以為她不想去。遂拉了拉她的手,甚是貼心,“若不想去便不去?!?p> 他是怕她應付不來。但既入了王府侯門,躲得了這次,躲不了下次。再者,她豈能拂了長公主的一番美意?
安撫般拍了拍蘇尋的肩,“不就是去演戲么,若實在演不過,爺也打得過,不會吃虧的。”
蘇尋竟覺得她說得甚是有理。
果兒對這事很上心,一直拉著她試衣試妝。上回主子穿的那襲暗紅長裙就不錯,又美又有威勢。
然而不及她將那衣裳拿出來挑配飾,便被隨念阻止了?!斑@件打起來不方便,換一套?!睂嶋H上是,這套衣服可貴,打壞了得心疼。
果兒嘆氣,還真尋著打架去的。
好容易定下了衣裳,送什么又難倒了果兒。送得太輕,顯得不尊重,畢竟長公主位分和輩分在那兒。送得太重,又有巴結之嫌,且還舍不得。
果兒人生中沒有經歷過如此困難的抉擇,氣得罷了工。
隨念勸道,“你得這么想,送得輕了,這吃頓飯也沒可能直接變成斷頭臺。送得重了,鴻門宴也沒可能變成金蘭宴。這么一想,送什么都一樣?!?p> 果兒覺得有理,于是挑了兩對玉如意。雖然是送了便扔庫房里接灰的物件,但絕對配得上長公主長者的氣質
隨念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宴席選在公主府的水榭中。傳聞這水榭,是長公主斥巨資建造,湖中的每一座假山,無論從風水還是造型上,都極為考究。
隨念來得不早也不晚。
她生在金州,常年在外頭駐軍,這京中的貴女,倒有一多半都不認識。不過不礙事,總有人會在她背后輕輕一推,將她推進這女人的戰(zhàn)場。
“這位便是寧安王的新婦,寧安王妃。前幾日剛隨寧安王從青州來,虧得我遞了帖子請了來,不然大伙兒哪里有機會見著?!?p> 隨念保持假笑。
長公主一發(fā)話,自然就有聽話的。
“便是那鎮(zhèn)守邊關的隨家小姐?”問話的姑娘弱柳扶風,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竟意外是個出頭鳥。
隨念故意氣沉丹田,鏗鏘有力,“正是?!?p> 京中的貴女沒見過這般聲量的,幾個膽小的,嚇得抖了抖。
有個丫頭膽子大些,長得也頗水靈,被她如此捉弄,有些惱,“問你話便恭敬答,北部來的女子,都這般沒規(guī)矩的么?”
隨念不認識,只好問,“這位是?”
“這位是禹親王的獨生女,云安郡主?!币慌杂泻眯娜颂嫠榻B,并且著重念了“禹親王”三個字。
這是提醒她,人家是貨真價實的郡主,跟自己這為了配婚,勉強封的郡主,可大不一樣。
隨念點了點頭,“云安郡主芳齡幾何?”
小姑娘不知道為何有此一問,但陣仗不能輸,瞪圓了眼睛回道,“我今年便十六了。”
“我今年便二十一了,”隨念朝她眨了眨眼,“妹妹可還記得敬愛長輩的規(guī)矩?”再怎么瞧不上,也是皇上欽封。在這乳臭未干的丫頭面前稱一聲長輩,自是當得的。
云安氣結。
“袁澄見過長公主。”
本來有些緊繃的氣氛,被這一聲問安打破。
隨念沒料到袁澄也會來。但瞧這些貴女們眼中的不屑,顯然,袁澄也是來做炮灰的。哎,這袁家姑娘,同她果是一路人。
長公主矜持而又高貴得打量了面前人一眼,有些失望。
若不是聽聞靖親王有意迎娶袁家姑娘做王妃,她是斷不會遞帖子相邀的。如今人來了,卻又覺得不外如是,也不知葉璟那小子,看上了她哪一點。
袁澄的表情有些木然。見完禮便尋了個空座落座,也不打算寒暄。
然而既是一路人,該受的待遇便不會少。
“欸,聽聞袁澄妹妹在鳳回做了支舞,驚煞了眾人,也不知我們有沒有福氣瞧上一瞧?”話中有未加掩飾的嘲諷。
袁澄臉上白了白,但也還是算鎮(zhèn)定,“袁澄初來雁城,有些水土不服,就不便舞了?!?p> “喲,這人還沒當上靖王妃,便開始擺架子了。”是頭一個問隨念話的弱柳小姐。人看著是風吹就倒的樣子,這種時候卻不甘于人后。
不過,靖王妃?隨念有些不解,袁澄何時和靖親王扯上關系了?
袁澄抿了抿嘴,只說道,“請慎言?!?p> 一個還未議親的姑娘,被這般造謠,實在不是個好名聲。
可有的人卻不依不撓,“這下倒記起慎言篤行了,倒不知袁姑娘當著眾人的面翩翩起舞時,又想的是哪位圣人之言?”
此言一出,眾女皆笑。連隨念都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著實是位文采斐然的刺頭。
袁澄一下便落了下乘。
“這位妹妹口舌真利?!彪S念由衷贊道。
胡以緋不是很想搭理隨念。因為原本,寧安王妃的位置該是她的。
當年蘇尋初到雁城,便讓雁城好些貴女迷了眼,其中便有她。她是麗貴人的侄女,自小沒了母親,甚得麗貴人寵愛,便央了麗貴人尋人替她做媒。沒想到,卻被他稱病拒了。
她氣惱了好一陣子。不過是個異姓王,在他們這些世家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竟拒絕了她的主動示好。如今,聽聞王爺娶了個武將家的女兒,讓她覺得更是難堪。
隨念也不在意她答不答話,“鳳回城我有幸見著了袁澄一舞,舞是祭祀之舞,人是國色之人。圣人有言,心中所思即是眼中所觀。同一支舞,有人看出賣弄風情,有人看出真誠虔敬,為心不同耳。
長公主原本只想做個看客,現下卻有些坐不住,“只聽聞隨將軍在邊關,一張弓讓人聞風喪膽,卻不料一雙巧嘴也是舌利似箭。”
隨念惶恐,“不敢不敢,遇強則強耳?!弊拿?,她也會。
袁澄扯了扯她的袖子,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勸她?可她就算此番忍了下去,她家王爺的立場也決定了與秦家勢不兩立,與秦家勢不兩立,便是與這位長公主和那榮親王勢不兩立。
忍一時,愁者快;退一步,無可退。有本事便打她呀。
胡以緋在這貴女圈中一向自詡清高,不愿再同這礙眼之人再坐下去,冷聲告了退。可她拂袖的力度稍大了些,屁股下的凳子竟向后倒了倒。
身后那位弱柳扶風的妹妹見狀,本想往邊上挪一挪,卻又被另一只凳子腿給絆了腿。一個站不穩(wěn),直跌進了長公主這造價不菲的人造湖里。
頓時,在座的嬌花亂作一團。
隨念有些頭疼。雖然她愛演些英雄救美的戲碼,可這個美人,她有些不想救。
亭子四周都是水,今日請的又都是女眷,早早便將一眾侍衛(wèi)都趕得遠遠的,只留了些丫頭侍候。
長公主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落水的是文尚書家的女兒,要真在長公主府出了事,她也不太好交差。拽過一個近身侍候的丫頭,“去,將人給我救上來?!?p> 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奴、奴婢不、不會水?!?p> 長公主怒,“廢物!人若出了事,我要你陪葬!”
丫頭嚇得落了淚,抽抽答答往亭子邊上挪。
隨念瞧在眼里,輕嘆了聲氣,只得挺身而出,“都給我往后退退!”
嬌花們都消停了,不哭也不鬧了。只呆望著她。
隨念此刻萬分慶幸沒有穿那襲裙子來,不然現在肯定心疼翻倍。
一個屏氣,縱身躍進湖中。初夏的湖水還有些涼,對于常年習武之人來說,不足掛齒。但對于身嬌體弱的貴女來講,就有些沁人了。
隨念拽住落水姑娘的時候,她已瑟瑟發(fā)抖。喝了不少湖水,還有些昏厥的跡象。隨念攬過她的脖子,讓她不至于再沉入湖水之中,再慢慢將人拖到亭子邊。
一抬頭,卻見嬌花們都不會動作,只會伸著頭瞧她。這是看猴戲來了?
“你們就這么看著?”
眾人不解。
“來個人搭把手把她拉上去會不會?難不成要我把她扔上去?”
這么一鬧,席是沒法繼續(xù)了,長公主也沒了心思。眾人便三兩散去。
隨念在公主府換了身衣裳,也告了退。袁澄卻一直等著她。待她走近,便默默跟上,也不言語。
待到四下無人,隨念才問,“你同靖親王是怎么回事?”
袁澄微微搖頭,“我也不甚清楚,我同靖親王偶然見過兩回,便有傳言說他有意娶我?!?p> “那你呢?你想嫁給他么?”
袁澄面上一滯,許是沒見過這般直接問話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p> 隨念沉默了一瞬,覺得還是應當講清楚,“你可能不知道,黎南傾心于你?!边@小子自來了雁城,日日得閑便去找袁澄說話,連花酒也不喝了。
袁澄沒有說話。黎南那般殷勤,她怎會全然不知。
“現在你尚有選擇的余地,想清楚,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見她還是神情恍惚的樣子,隨念忍不住又多說了兩句,“雖然我在嫁人這事上,經驗也不太豐富。但我始終覺得,女子嫁了人,也不代表一輩子便只得丈夫一個人了。你需得先是你自個兒,而后才是誰的妻。”
袁澄看著隨念,有些怔忡,似乎今日才認得她一般,怔然念叨,“我自詡活得明白,但真遇到了事,才發(fā)現以往都太自以為是。多謝姐姐今日一番話,袁澄會好好想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