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回來要喂她時,那老婦人一雙臟手突然握住她的兩肩,接著半個身子順勢抬起,又滿臉痛苦地央告:“另有一事,我、我身無分文……這藥……”
“哦,”封華連忙安慰她道:“不過是些尋常藥末,不必掛在心上。”
老婦人驀地雙眼一亮,臉上有些不可思議,“真的?”
封華笑著點點頭,善解人意的說:“但凡人有一點辦法,必不會去撿拾那些東西,你只需將這碗藥湯好好的喝下去,保管半天就沒事了,其他的事情不要想那么多。”
老婦人聽完,一把接過湯碗,如久旱逢甘露,“噸噸噸”幾下便喝個精光。
看她這副食如饕餮的樣子,封華真怕她會對自己說上一句“再來一碗”。
喝下藥后,她的痛吟漸漸淡了許多。
俄頃,鋪中又來了幾個捉藥的人,封華暫時走開了一會,當(dāng)她再回來時,老婦人面上的顏色已經(jīng)恢復(fù)紅潤,總算不再白如死灰。
“小姑娘!”乍然的,婦人一下坐起,雙手緊緊捂著嘴,竟作出一副將要嘔吐的樣子,并且著慌地沖封華直招手。
這類事情偶有發(fā)生,封華見識得多了,早就習(xí)以為常,一個快步,來到榻前,夠著手剛要掏出擱放在榻下的痰盂,對方?jīng)]能忍住,居然“惡~”的一聲,全將肚里酸臭腐爛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吐到了封華身上。
封華當(dāng)時就呆住了。
四下抓藥的人見此情景,紛紛嚇得避讓到門邊。
“對、對不??!”老婦人甚是抱歉地看著她,聲音一時沙啞的不行。
眼見她急得都快要哭了,封華只好強行忍住腹里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勁,反過來好心安慰她道:“無妨,我到后頭梳洗一下就行了。”
站起來時,又沖列在門口一字排開的其他客人交代:“我去去就來。”
大家捂著鼻子紛紛表示理解。
可等她換好衣裳再折回鋪里時,老婦人早已離開。
只剩下榻邊還離著一灘難以名狀的穢物。
封華皺著眉頭想,當(dāng)個窮鬼可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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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府大擺壽宴當(dāng)天,嚴繁雨為他娘親請盡了十二坊內(nèi)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按說今年之內(nèi)她剛痛折愛女,是不該這樣的高調(diào)鋪張的,可鬼王大人別出心裁,以為人多熱鬧便能換她老人家高興高興,是以大家都抱著到場以后不知到底是應(yīng)該開心到流淚還是應(yīng)該難過到流淚的復(fù)雜心情應(yīng)了邀。
當(dāng)天大家的表情多少都有些小心翼翼。
封華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十分出人意料的,她與娘親居然也在受邀參宴的名單上。
作為一介人族的郎中與郎中之女,她們的出現(xiàn)著實令不少人感到震驚。
而最震驚的莫過于嚴繁雨本人。
他反復(fù)與下人一番核對,才敢相信,邀請她倆到場的人居然是嚴老夫人。
也許是看在碧煙的面子上,她們?nèi)员还ЧЬ淳吹赜诉M去。
一向不愛湊熱鬧的娘親之所以愿意來,全為了封華的一句提醒——“老夫人哪里是想請我們,她想請得是碧煙啊。我們?nèi)舨蝗?,碧煙又怎么好意思一個人去呢?這不是害她錯過一段良緣嗎?”
瞎子都看得出她與嚴繁雨之間的那些卿卿我我,雖然明確的還在萌芽階段,可誰又忍心生生將這點芽頭掐死在自己手中呢?
是以,娘親無可奈何的答應(yīng)了她。
雖然娘親沒說,但封華覺得,她之所以肯來參宴的另一個原因,必是她擔(dān)心嚴老夫人到時將給自己難堪。是以當(dāng)天,娘親才格外交代她要寸步不離地緊緊跟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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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畢竟是個對百姓很有用的郎中,對百姓有用的人身上都有一種難以磨滅的氣質(zhì),自帶這種氣質(zhì)的人最大的好處,就是隨便往哪一站,都可以叫人無比的心安。
正是靠著這份氣質(zhì),強行支撐住了封華,沒有在目視嚴老夫人徐徐邁入大廳時,釀成當(dāng)眾平地摔倒的慘案。
緊接著,嚴老夫人儀態(tài)萬分的徑直朝她走來。
封華死死靠在阿娘身上,才勉強拉住了差點嚇飛的神志。
——眼前這位珠光寶氣的嚴老夫人,居然正是那日吐了封華一身的那位一窮二白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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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夫人萬安?!北虩熩s在老夫人到達前,很識禮數(shù)的行了個萬福,一臉的嬌媚。
嚴老夫人朝她扔去一記笑意,很快的,又繼續(xù)將目光轉(zhuǎn)向封華。“你還記得我嗎?”她堆笑著問。
封華心想,就沖你老當(dāng)日留在我身上的特別氣味,自然打死也不能相忘啊。
怒力定定神,她一臉奇怪地問:“老夫人,你那天……”
“我沒事了,多虧了你一片醫(yī)者仁心,老身才未能死于腹痛?!?p> “老夫人言重了,我可不是郎中,頂多只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助手而已,萬萬談不上什么醫(yī)者仁心?!?p> “你雖不能治大病,卻還是很有耐心地醫(yī)好了我?!?p> “你……”封華不確定地看著她,“你當(dāng)天真的吃了那些東西?”
嚴老夫人眼帶狡黠的沖她一笑,“你說呢?”
封華點點頭。
明白了,一切都不過只是一個身份顯赫的老太婆一時興起的故意試探而已。
她無奈至極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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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俄而,嚴繁雨與白瑞一道走了過來。
當(dāng)白瑞看見封華娘親時還很講究的點了一下頭,因為隔得近,所以封華看得清清楚楚。
這可真是難得的事,一場酒席下來,他可全程都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與誰都不曾多說半句,見誰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惟有到了娘親這里,居然還俯首作低的行了個禮。
反觀嚴繁雨,與白瑞的對比可就相當(dāng)明顯了,他明明站在她們跟前,卻好像壓根沒見到她們似的,只是自顧自的滿臉熱情的指著碧煙與嚴老夫人介紹:“這便是我之前與你提過的碧姑娘,你不是也夸她的繡活很好嗎?”
嚴老夫人微笑著沖碧煙點了點頭,竟嚇得碧煙隱忍許久的咳癥爆發(fā)。
“咳咳咳……抱歉……”
封華擔(dān)憂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