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頭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是不是有什么仇人？”
王氏低下頭，抽泣道：“不……我不知道?！?p> 李天賜內(nèi)心大疑，他可不是十三歲的小孩子，王氏的言不由衷，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知道仇人是誰，說出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p> 王氏再次被兒子的話所驚訝。她抬起頭，道：
“娘不知道……娘現(xiàn)在只有你了，你活的好，比什么都重要?！?p> 李天賜待要再追問，突然被外面的聲音打斷。
“金哥兒，你回來了！”
一個少年的聲音遠遠傳了進來，夾雜著毫不掩飾的驚喜。
李天賜還沒反應過來，肩膀上已經(jīng)挨了重重的一拳。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沒事！”
少年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方臉大口，看著就威猛十足。一雙手臂青筋暴露，手上滿是老繭，此時正緊緊抓住李天賜肩膀，來回搖晃。
李天賜只感覺雙肩疼痛欲裂。他一路鍛煉身體素質(zhì)好了不少，但此刻竟然絲毫動彈不得。
王氏連忙擦擦眼淚，道：“三婢兒，你慢著點。”
那少年連忙松開手，臉上還是綻放出笑容，喜道：“你終于回來了！”
見李天賜沒有像往常一樣上來摟他的腰，又奇道：“怎么了？”
李天賜見他滿臉善意，自己內(nèi)心也涌起一股善意，知道是從小的玩伴，當下把一路上發(fā)生的事又大概說了一遍。
只是沒說蒙古姑娘和老者之事，只簡略說了一下路遇劫匪，父親殞命。
少年聽的滾滾淚下，直嘆道：“二伯是好人，怎么就遇到了這種事情……”
他哭的情真意切，看的李天賜和王氏也都眼眶泛紅。
“金哥兒，你這個……失憶癥，不會忘了我吧？”
李天賜連忙說不會。通過母親介紹，他才知道這少年叫劉銀，是街上劉屠戶的兒子，也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劉銀是聽說有人到李家來討債，就從家中偷了十兩銀子，前來救濟。此刻他掏出銀子，王氏堅決不要，李天賜也心知一個屠戶攢出十兩銀子非常不容易，也一再拒絕。
“三……劉銀，我自有辦法，不用擔心?！?p> 李天賜想起劉銀的小名叫三婢，就感覺怪怪的。這時候人就喜歡給兒子取些賤名，好養(yǎng)活。自己的小名金哥兒都算是很正常的了。
得到了李天賜的一再保證，劉銀才把銀子收回。他也感覺出李天賜和以前變化很大，說有辦法不像是虛言，只是一再強調(diào)：
“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三個人又聊了很久，劉銀這才告辭而去。
…………
第二天一大早，李天賜起床洗漱完畢，就向李家大院走去，去通知他們父親的死訊。
李家原本是南陽府的普通民戶，在李天賜的曾祖父這一輩有人中了舉，做過縣官，從此鯉躍龍門，脫離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再加上家規(guī)森嚴，數(shù)代勤懇務(wù)農(nóng)，便攢下一份家業(yè)。
只是到了十幾年前，這李家連續(xù)爆出兩個丑聞，一時之間成了南陽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
第一，是李家的大兒子李厚明屢次科舉不中，竟然活活憋出了失心瘋。相傳鄉(xiāng)試榜單下來的那一刻，李厚明又哭又笑，直接跳下了開封府的護城河，雖然被人救起，但就此得了瘋瘋傻傻的毛病。
南陽的小老百姓提起這事還有些惋惜之詞：“李家大娃子做人厚道撒，可惜了。”
但第二個丑聞，可就沒什么人惋惜了。那李家的二兒子李厚光，娶了媳婦幾年也沒生出孩子。若如此，那倒也罷了，但他之后色迷心竅，竟然納了一個樂戶賤民女子為妾。
樂戶是什么？大明最底層最低賤的人群，走在大街上都得隨時給人讓路的那種。樂戶女子很多都是娼妓的同義詞，更是為人不恥。
凡是樂戶子弟，天生就比人矮一截。服飾帽子全得穿綠色的，這也是本朝嘲諷男人“戴綠帽”的由來。
最要命的是，本朝戶籍代代相傳，像樂戶這種賤民，連科舉也不能參加，總而言之，永世不得翻身，代代為奴。
南陽府的樂戶數(shù)量不多?；旧隙际嵌俣嗄昵埃境娓呋实圪p賜給唐王的。唐王的藩地封在了南陽，自然也就把這些樂戶帶到了南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兩百多年過去了，唐王府放出過不少樂戶，但他們在民間的生活、身份依然不變，代代受人歧視。那王氏雖然生的俊俏，卻并無一人提親做媒。
直到李厚光突然把她娶回了家，當時王氏還挺著個大肚子，都快要生了，一看就是二人茍合已久。
消息穿出，不光震驚了整個李家，也瞬間傳遍了整個南陽。
李家雖然家室不大，也算是書香門第了，標準的良家子弟。自從大兒子瘋了以后，就指望二兒子讀書中舉，光宗耀祖，結(jié)果竟然干出這種齷齪之事！
李家老爺子差點氣的心臟病發(fā)作，把李厚光叫到面前，讓他把王氏退回去。
誰知道李厚光卻死心塌地的要娶王氏回家，甚至揚言不讓王氏入門，他就也從開封河上跳下去。
李家老爺子又氣的差點發(fā)作，卻無可奈何。最終只能捏著鼻子默許了他娶王氏，卻讓他們從此離開李家老宅，自己單獨住。
李家的祖產(chǎn)和族務(wù)，也都交給了三兒子李厚葉。李厚葉為人十分開明，他倒是沒有難為李厚光一家，還給予了李厚光做生意的本錢。
李厚光頗有生意頭腦，不幾年就在南陽把玉器生意做的有頭有臉，還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小宅子，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甚至還花了不少錢財，把王氏和兒子李天賜改成了民戶。
本來，按照《大明律》良民與賤民通婚，是犯法行為，要通通改為賤民籍貫。但如今社會，錢能通神，沒有什么是銀子改變不了的事兒。
如果有，那就是錢沒到位。很顯然，李厚光花的錢到位了。從此小小的李天賜就成了大明朝良民中的一員。
但紙上的籍貫可以改，人心中的籍貫卻改不了。這些年來，莫說王氏到李家宅院去串門，就是李家祭祖，也從來不帶上李天賜這個嫡系孫子。
李天賜從小自暴自棄，和周圍人群的鄙視分不開。也只有屠戶這樣相對低賤的職業(yè)，才有孩子愿意跟他玩。
而他今天早晨起來，去李家大院的時候，王氏猶豫了很久，也沒敢來。
這讓他想起來心中冒火，你們這些年是有多欺負我媽？
二世為人的李天賜，瞇著眼睛，望著門上掛的“李府”二字，不再猶豫，敲響了大門。
“嘭！”
“嘭嘭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