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只有尹楚知我心中打算,我卻從來感應(yīng)不到他在想些什么。這次,我試著在心里幻化了尹楚的模樣,畢竟感應(yīng)是兩只靈的事。
心里的尹楚朦朦朧朧,他說,好好隱藏好自己,在曦鳳心里你已經(jīng)死了,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侍鳳居中四處還籠罩了曦鳳的眼線,是斷斷不能回去的。洞府你并不陌生,住回舊時住過的西邊的房間就好。
似乎是早有安排,說完這一切后,心里的尹楚慢慢消散了模樣,緊接而來是有人和曦鳳說話的聲音。
曦鳳說,一定要選在峨山頂上嗎?我倒覺得奚若山更合適。另外的聲音說,峨山雖不似奚若山有上天眷顧,但那是子偃逐日而亡之后心尖所化,精氣強盛,且地處偏僻,不易受打擾,沒有比那里更合適的地方了。曦鳳聲音有些無奈,她說行吧,你的意見向來是不容反駁的。那個聲音軟了一下,我明白你心意,但真正合適的地方不一定合你意,你好好休息吧,十五之時不得有差錯。然后倏忽一下,曦鳳所在,歸于寂寂。
內(nèi)心有些慘然。我能聽到曦鳳說話意味著尹楚所在離曦鳳不遠(yuǎn)。但剛剛和曦鳳說話的人雖是男聲,卻斷斷不是尹楚。仿佛一下失落到谷底,所謂關(guān)心則亂。尹楚尹楚尹楚,我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尹楚,尹楚依舊沒有出現(xiàn)。
他曾許諾我默念他三遍名字就會出現(xiàn),可到現(xiàn)在除了一件不痛不癢的事情他出現(xiàn)過之外,這個承諾就像海市蜃樓。很美很絢爛,卻從未真實過。沒有責(zé)怪的意思,不過是緊接的心底隱隱升起的不詳?shù)念A(yù)感讓我一下慌了,很想去找他。理智告訴我,你不能,因為尹楚在曦鳳那里。但曦鳳不是長青,不是我想找就能找的。
看了看自己,決定還是在避開曦鳳的前提下做一些準(zhǔn)備。其實這個時候,就算曦鳳站在我面前,她也未必知道我是誰。不過在一路過來我高一尺她高十丈的情況下,謹(jǐn)慎總是沒有錯的。
所謂準(zhǔn)備,不是文備就是武備,相對于需要時日磨練的武備來說,文備顯得現(xiàn)實了不少。而我所知道的博學(xué)多識的靈也就那么一個,所以我還是找了長青。面對一臉陌生的我,長青本打算作出慈祥老者的做派,樹立年輕人心中不容侵犯的長者風(fēng)范的第一印象。但一張口他就知道沒有必要了,因為會找到他還用這種方式和他說話的人,除了以前那個叫做尹玨的小丫頭片子就再也沒有了。我說:“勞煩長靈再想想,鳳凰可還有什么弱點?”長青說盯了我一眼,“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我沒有回答,個中緣由要是還要和他仔細(xì)分辨的話,可能要一壺清酒話余生了。他看我沒有回答,才慢吞吞回我:“這個問題不是很久之前我就已經(jīng)宣布放棄了嘛?”“長靈你是那么智慧的靈,怎么可能有放棄的說法。”我一臉諂媚,長青先是驚訝了一秒,默默回復(fù)道:“你這么說話……我就暫時放棄放棄吧……”于是就是他漫長查閱的沉默。
長青是儒雅且熱愛知識的,這在一通整天就愛打打殺殺互相吞并的靈中總是顯得那么特別。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偶爾過來找找長青,拌拌嘴,打發(fā)一下靈那永無盡頭的時日其實也是極好的。但夢想夢想,它的存在總歸只是慰藉一下被現(xiàn)實生活蹂躪得支離破碎的心而已。
我問長青的問題有沒有答案似乎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圣人說逝者如斯,但在我這里逝者勝箭。在長青簌簌翻書的時候,有個聲音告訴我,十六月圓,峨山頂上。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尹楚通知我曦鳳該在那里煉就她的血靈珠。長青的書一翻就是好多天,但直到向他辭別了,他也沒有翻出個所以然來。
離開長青,我徑直飛向了峨山。
特定時間的月圓之夜仿佛專為曦鳳定制,銀白一輪掛在天空,暈出幽幽藍(lán)光,那是月之精華豐盛富足的信號。
長青說,靈與人,形相似,源有別。人生而帶陽氣,那是上天給予的時日,也是人身體強壯、四肢康健的源頭。但陽氣并非定數(shù),除了與生俱來,還可以從食物,從陽光,從自然萬物中收獲。靈生而帶陰氣,那同樣是上天給靈定下的壽數(shù),陰氣也非定數(shù)。但靈得陰氣,要么吸取月光精華,要么修煉功力。陰陽相克,晚上人鮮有活動,陽氣幾乎不會被陰氣侵襲。靈卻是不得已,早已以各種各樣的形式進(jìn)入人的生活,自然也就順從了人的規(guī)律。白天陰氣受陽光侵襲,晚上無法好好蓄養(yǎng),靈生總是顯得艱難許多。而今晚這樣的月光,對靈來說,就是千年的老山參。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曦鳳總是智慧的。而我在智慧的靈面前要保命,還是救人。
掃視一眼被月光照得再沒一點隱私的山頂,考量一番后決定隱入灌木叢內(nèi),這是這里最普遍,也是最不惹人眼的樹了。
月亮才升起大約一仗,曦鳳和另外一個身影一起出現(xiàn),飛落山頂平坦的空地。
“這些年算是委屈鳳兒,過了今晚,你就會有自己的公道?!绷硗獾纳碛罢f。那是約莫人族四十多歲樣子的男子,玄色衣裝襯得他冷傲異常,金色王冠聳立頭頂,氣度不凡。站在他邊上,曦鳳眉宇間的傲氣如出一轍。
“能練成血靈珠是鳳族的大事,女兒當(dāng)仁不讓。”曦鳳語氣淡淡,是不愿意但是又不得已要回答的樣子,不過說完她也就徑直走到平地中央。
走到人間這一遭,很多事情早已見怪不怪。此刻得知這樣的真相,無比坦然。說到底不過是虛偽的炎凰,野心勃勃的鳳族,忍辱負(fù)重的曦鳳,想要那不甚光彩又法力無邊的寶貝,還舍不得丟了顏面,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面上光彩照人,內(nèi)底污穢不堪的戲。
我是稀里糊涂出現(xiàn)在了事件的邊邊角角。不過靈祖姥姥有囑托,不過尹楚還在她身邊,或許這也是必然。否則按照我曬曬太陽聽聽歌就靈生美好的追求,生靈涂炭就涂炭好了,終其一生或許都不會管他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原本的打算是有所準(zhǔn)備,伺機破了曦鳳的功力。練就血靈珠需要涅槃火加持,而燃起涅槃火的前提是鳳凰先自己焚燒起來。涅槃對鳳凰來說,更像是渡劫。能熬到最后一分鐘,涅磐成功,功力精進(jìn),更上一層樓;不能熬到最后一分鐘,那就是身死神滅,世間再也沒有她的分毫身影。所以這是鳳凰為數(shù)不多的脆弱時候,也是我在血靈珠出世之前為數(shù)不多的機會。不過最后關(guān)頭居然是炎凰前來主導(dǎo),卻是讓我涼了一截的心。一個曦鳳就把上南京城周遭一通的靈揉來捏去,再加上炎凰,今晚勝算豈非全無。
我閉上了眼睛,默默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