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到了秋夕，這兩天衛(wèi)朝宗心情愉悅，再有三天就要離開內(nèi)教坊了，開始伴美左右周游天下的快活之旅。
今晚酉正，禁宮長樂殿廣場的秋夕晚宴準時開始，昊陽城達官貴人均會到場，內(nèi)教坊舞樂二司也幾乎傾巢出動。
伎司倒也沒有冷落，反倒熱鬧了起來。那些個不夠資格參加晚宴的六七品文武，趁著各衙空虛上司不在的機會，紛紛跑來伎司排泄消遣。今晚的伎司“衙門”，被六七品包了專場。
據(jù)說宮內(nèi)晚宴會在戌末結束，那些個六七品官員也像是約好了一般，大多在戌時三刻離開伎司。
衛(wèi)朝宗看著乘興而來又乘興而歸的一位位青緋袍子，心中暗笑：官大一級壓死人，快活歸快活，都踩著剎車，生怕在這里碰到自己的頂頭上司。萬一看中同一位姑娘，讓自己老板在外面候著多不好。
眼看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衛(wèi)朝宗哼著小曲散班。腦中忽然冒出個古怪念頭：不知今晚有沒有人光顧己字樓那位黑中透著白的端木姑娘？
反正要走了，衛(wèi)朝宗一時興起，調(diào)頭往己字樓走去。
燈光昏暗，己字樓入樓處掛著兩盞緋紅色的燈籠。作為伎司提點溫太甲的紅人，他自然知道端木麗華住在哪間房。
有一件事他一直覺得奇怪，也沒問溫太甲，自從柳輕別走后，溫太甲升任提點，伎司判官竟然一直空缺。
己字樓戊字房，衛(wèi)朝宗抬手敲門。
“誰呀？”里面?zhèn)鱽矶四钧惾A的聲音。
房門從里打開，看到竟是衛(wèi)朝宗，端木麗華一愣，“這么晚了，公子找奴家有什么事嗎？”
衛(wèi)朝宗臉上掛著笑，“幾天不見，我過來看看?！?p> 端木麗華神色一頓，“奴家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沒別的事，奴家要熄燈了。”說完就要關門。
衛(wèi)朝宗請按在門上，“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我不進房了，在涼亭等你。”也不管端木麗華答不答應，轉身就走。
他也不知道今晚為何會突然想起既裝黑更有可能扮丑的端木麗華，還鬼使神差的就跑來己字樓找她。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或許在他潛意識里，諸如師兀兀都會有人“憐愛”，只有端木麗華像是活在角落里的一株含羞草，無聲無息。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衛(wèi)朝宗轉過身，端木麗華來到亭中。
“我來了，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衛(wèi)朝宗看著身材一流，以扮丑掩蓋和保護自己的端木麗華，柔聲道：“這些天沒有人欺負你吧？”
端木麗華又是一愣，輕輕搖頭道：“他們只怕奴家會敗了他們的官運，我也樂得干凈。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這倒不失為一個保護自己的法子，可總不是長久之計。姑娘想過以后嗎？”
端木麗華知道衛(wèi)朝宗懷疑甚至是看穿自己扮丑的伎倆，也不分辨否認，只淡淡道：“以后？一個教坊女子會有以后嗎？過一天算一天罷。”
衛(wèi)朝宗心底升起一絲莫名的激憤和憐憫，脫口道：“其他人倒也罷了，已經(jīng)泥足深陷，姑娘沒想過怎么離開這內(nèi)教坊？”
端木麗華目光清澈如暗夜星辰，看著衛(wèi)朝宗緩緩道：“難道你能離開？”
衛(wèi)朝宗脫口道：“我……確實會離開這鬼地方，而且很快，就在這幾天?！?p> 端木麗華輕輕點了點頭，“那奴家祝愿公子早日得償所愿?！?p> 衛(wèi)朝宗腦袋一熱道：“可惜我沒有銀子……”
“你有銀子又怎樣？”
“有銀子或許能替你贖身。”
端木麗華驚得張大嘴巴，“我和你非親非故，你為什么要替我贖身？”
衛(wèi)朝宗撓撓頭苦笑道：“或許是同病相憐吧?！?p> 端木麗華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心底仍是泛起一絲漣漪，“公子好意奴家心領了?！?p> 衛(wèi)朝宗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我看了卷宗，你現(xiàn)在的贖身價是三千兩銀子。明天我就找溫太甲，把它調(diào)低到一千五百兩。這樣……”他驀的想到就算端木麗華身價跌倒一千兩，怕也沒有人當冤大頭贖她出去。而自己離開內(nèi)教坊后，照鳳東籬所說，應該馬上又會離開昊陽。
端木麗華眼睛瞪得老大，忽然抬手指向衛(wèi)朝宗。
衛(wèi)朝宗奇道：“怎么了？”
端木麗華顫聲道：“有人！”
衛(wèi)朝宗回轉身。
涼亭外，一個黑衣蒙面人站在兩丈外，冷然看著他們。
又是你？！衛(wèi)朝宗手心冒汗，幾個月前自己差點被他捏死。你特么還真是陰魂不散??！非要弄死老子嗎？
他壯起膽子輕喝道：“你是誰？”
黑衣人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眼神冷冽，噶然道：“不重要，有人想你死，我來殺你，準備好了嗎？”
驚懼如電流般擊中衛(wèi)朝宗，鳳東籬的話猶在耳邊，這么快就應驗了？不是說沒有早夭之命嗎？
他回過頭快速的小聲道：“姑娘快走！”
端木麗華呆立原地，同樣冷冷的看著黑衣人。
黑衣人看著兩人如同跑不掉的獵物般，手持長劍一步步走近。
衛(wèi)朝宗人急智生，喝道：“等等！”
黑衣人停下腳步。
衛(wèi)朝宗急道：“駙馬張世寬遠在靈州，廢太子成了庶民，寧王成了太子，這次又是誰要你殺我？既然要死，讓我死個明白?！?p> 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閃，冷哼道：“哪那么多廢話！”說時長劍出鞘，泛著寒光標刺而來。
涼亭前后雖是宜春樓丙字樓和丁字樓，可即便大聲呼救也沒人救得了他。這人身手他是見識過的，一把就能捏死他。衛(wèi)朝宗不敢大喊就是唯恐激怒了對方。
端木麗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既不跑也不喊，冷眼看著黑衣人。
寒光穿亭而入，直刺衛(wèi)朝宗胸口。
我命休矣！老神棍你騙我！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寒光已到了胸前尺許。
衛(wèi)朝宗閉上眼睛靜等一劍穿胸。
“叮！”寒光蕩開，接著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掠入亭中，將衛(wèi)朝宗和端木麗華兩人輕輕撞出亭外。
等他再睜開眼睛，兩道身影在亭中交織在一起，傳來勁氣和金鐵撞擊的聲音。
數(shù)息之后復又分開，黑衣人飄出亭外另一端。一個須發(fā)皆白、身形瘦削的老頭，夷然站在亭中。
黑衣人眼神陰沉，忽的長劍入鞘，也不見任何動作就那樣拔地而起，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