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宗巡視完一匝叫上張重華去小解,兩人再加上華風虎年齡相仿,自然容易打成一片。張重華畢竟少年心性,已漸從師門慘禍中走出,初到邊軍興奮勁還沒過,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兩人走到一旁的樹林陰影下,掏出家伙。楊朝宗關心道:“你累不累?”
張重華笑道:“還好,你要是累了,下趟我替你?!?p> 楊朝宗瞥了一眼,提鳥抖了抖,立馬比張重華尿得更遠?!疤?zhèn)€鳥!咱倆一伍的?!?p> 張重華憨笑,“那倒也是?!?p> 一只宿鳥飛起,振翅沖向昏暗的天際,楊朝宗抬眼望去,不望則已,一望之下大驚失色,襠下鳥兒都忘了歸籠。
夜色之下,一條黑影如大鵬展翅悄無聲息的掠至頭頂。
楊朝宗右手握刀,輕喝道:“有人!”
張重華提了提褲子,左右看去,奇道:“三更半夜,哪有人?”
那條黑影不是什么大鳥,楊朝宗凝神靜氣,只待他近身,能以最快速度一刀劈出。
黑影在半空中旋匝一圈,倏然蒼鷹般直撲而下。
楊朝宗驚駭莫名,他猛地想要抽刀才發(fā)現(xiàn)佩刀生根了一般,抽不出來,想要閃身避開,偏偏腳下像釘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動。
黑影大袖一拂,張重華整個人柳絮般飄往幾丈外。
楊朝宗兩眼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等到老刀把子發(fā)覺情形不妙飛掠而至,除了地上躺著的張重華,哪里還有楊朝宗的影子?
老刀把子雙目如電,掃視四周,期望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曹破敗趕至,滿臉震驚,“朝宗呢?”撲到張重華身旁,伸手一探,氣息勻稱,只是昏過去了。
老刀把子臉色沉凝,拔身而起,雙足點在樹梢之上,極目四顧。接著飄然而下,對曹破敗道:“你在此處盯著,一有動靜立馬一級傳訊,我去去就來?!庇褐葸呠姺榛饌饔嵎譃橐欢?,一級為十萬火急,三級最次。
曹破敗還沒點頭答應,老刀把子已經(jīng)消失不見。他拍了拍張重華的臉,沒有絲毫反應。
華風虎看到眼前一幕,頓時一身冷汗。
半炷香后,數(shù)條人影如流星般趕至。
麻石鎮(zhèn)一千五百豹騎悄然出動,迅速封鎖出鎮(zhèn)的各個路口。
蘭十一郎和獨孤相同步而至,曹破敗就要行禮,獨孤相揮手道:“可有發(fā)現(xiàn)?”
曹破敗額頭滲出汗珠,答道:“沒有絲毫線索?!?p> 蘭十一郎兩指搭了搭張重華脈腕,抬頭望天緩緩道:“來人好像并無惡意?!?p> 老刀把子剛好趕回來,沉聲道:“是誰?”
獨孤相道:“眼下麻石鎮(zhèn)能神鬼不知擄走朝宗的,就那么幾號人物,既無惡意,莫非想和我雍州談生意?”
蘭十一郎起身道:“還是我們小家子氣了,瞞來瞞去只瞞了自己人?!?p> 楊朝宗慢慢醒轉,卻沒有張開眼睛,耳中一片寂靜,什么聲音都聽不到。
忽然有人開口說話了,“別矯情了,醒了就醒了?!?p> 楊朝宗大驚坐起,“先生?這里哪里?”
鳳東籬臨窗而立,淡淡的夜色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楊朝宗橫豎看不出他已是年過古稀,更不敢相信剛才那霸道人影就是他。
鳳東籬道:“西寧客棧。”
楊朝宗接著微弱的光線察看四周,貌似是一間柴房?!皠偛盘焐巷w的是先生?”
鳳東籬輕聲道:“老夫這一輩子歷經(jīng)三朝,看遍千姿百態(tài)萬家燈火,自認閱人無數(shù),終了仍是兩眼一抹黑?!?p> 楊朝宗聽得不明所以,也不敢出聲打斷,直覺這老神棍今晚大不尋常。
鳳東籬繼續(xù)道:“老夫精通神鬼相人之術,為何偏偏醫(yī)者不自醫(yī)?七十年,盡是庸庸碌碌之輩,哪里提得起半分意興?哈哈,臨了臨了反倒有迷途知返撥云見日的頓悟,實在是枉活了幾十年。神光大和尚你贏啦。楊朝宗你須謹記,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為黎庶放聲者,不可使其湮沒于金鼓。事由天定,總算天不咎我。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沒有錯,但須明心見性,有時候霹靂手段才顯菩薩心腸。唯有此三百年來的神州陸沉才有望撥亂反正,重歸正途。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二十年來我與大將軍兩面之緣,今皆轉贈與你。”
楊朝宗聽得云山霧繞,老神棍是怎么啦?
鳳東籬轉過身,雙目燦若晨星,盯著楊朝宗一字字道:“百年沉疴,盡心放手?!?p> 楊朝宗與他對視,忽的眼皮子不爭氣,搖搖晃晃幾下垂頭昏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朝宗再次醒轉,只覺全身由內(nèi)及外如被剝皮挫骨,偏偏神志無比清醒,倒似是幾晝幾夜未合眼的人大夢一場。鳳東籬人已不見,耳畔猶自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最后走時吩咐自己今夜子時再到此處。
楊朝宗發(fā)現(xiàn)自己盤膝坐于一張舊幾之上,微微一動便渾身散架一般疼痛難忍?;炭珠g嘗試著暗查體內(nèi)氣機,一試立時張大嘴巴,接著如獲至寶的心頭狂喜。原本體內(nèi)涓涓細流的氣機流轉,忽然間就如長河之水噴薄而出,只是如脫韁野馬般橫沖直撞。
當下福至心靈,再不去理會身體的痛楚,靜心去慮,只守于一。小半柱香后,體內(nèi)竅穴如同一口口泉井,氣機充盈入內(nèi),全身痛楚稍減。楊朝宗感覺整個人輕盈無比,似是隨時可能一陣風吹走。他伸出雙掌在舊幾上輕輕一按,身體便如一片落葉騰身而起,接著飄然落地。
楊朝宗眼淚都差點流出來,渾身輕顫不能自已,恨不能立馬找到鳳東籬給他磕上幾十個響頭。知道自己二十年的武道高手夢想終于看得見摸得著了,直到此刻才算是小有所成。
窗外天色未明,但在楊朝宗眼中一切變得清晰生動起來。他輕輕走到窗前,果然是在西寧客棧的柴房。院外大樹露出大截樹梢,正是自己和張重華小解的地方。
楊朝宗體內(nèi)氣機流轉不息,手掌在窗臺輕輕一按,身體一如飛燕穿向院外。也不知什么時辰了,孟神通和曹破敗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還不得把麻石鎮(zhèn)找個翻天覆地?
出得院來,楊朝宗往邊軍大營疾掠而去,雖然全身仍是痛楚難忍,心情卻暢快無比。剛出鎮(zhèn)子只見夜色中一人流星般往自己射至。
楊朝宗大喜道:“孟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