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宗單人匹馬從麻石鎮(zhèn)出來一路往東疾馳,他換上了剛到邊軍時的那一襲青衫,座下烏騅馬似懂主人心意,奮蹄如飛。
馬是蘭十一郎所贈,來自遙遠(yuǎn)的龜茲,神駿異常。
他原本不想要,一來它是蘭大姐心愛之物,二來有點(diǎn)太招人眼了,騎上它有種輕裘肥馬招搖過市的嫌疑。江湖水深,低調(diào)裝逼才是王道,這馬實(shí)在是讓人低調(diào)不起來。
可蘭十一郎說了一句話,楊朝宗就不得不收下了,她說:“沒有一身像樣的行頭,哪有女俠跟你走。再說你到雍州又到?jīng)鲋?,你蘭姨怎么也得表示一下?!?p> 楊朝宗赧然收下,他想出去走走看看,除了掩藏心底多年的江湖夢,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出來走一走,看看雍涼以外是什么樣子?邊軍庇護(hù)下,于他小有所成的武道修行并無裨益。
曹破敗他們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聽說他要出走涼州也沒有太大的意外,作為少數(shù)幾個知道他真實(shí)身份的邊軍袍澤,他知道楊朝宗遲早會回來。
秋殤之最不舍,恨不能和他一起走,被已升任都伯的曹破敗一頓“曹氏罵”后,才算消停下來。
大將軍楊霸淵在大校結(jié)束后,于幾日前已經(jīng)動身返回雍州去了,臨走囑咐他南下青徐前,先回一趟雍州。
獨(dú)孤相和孟神通在大校后就不見蹤跡,楊朝宗想要道別都不能。
天色還早,到?jīng)鲋莩遣艅傆蠒r,楊朝宗徑自回到獨(dú)孤相在涼州的那座小院子,先給“小蠻腰”上好草料,這才施施然出門。
來涼州的路上,烏騅馬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名字,楊朝宗對這個名字非常滿意,出門的時候摟著小蠻腰的脖子溫柔道別。
“女人的腰才要細(xì),馬腰就得有馬腰的樣子,像你這樣才是極品,舒服又耐騎不是?從今以后要專一,只許我一個人騎。你乖乖的先吃飯,我去外面醫(yī)飽肚子就回來?!?p> 過兩條街就是當(dāng)日獨(dú)孤相兩碗米飯?zhí)嫠语L(fēng)洗塵的甄大姐食肆,還好沒打烊。
猛然間看到楊朝宗的甄大姐吃了一驚,都擺在了臉上,“你怎么來了?”邊說邊看他后面,“你一個人?”
楊朝宗嘿嘿一笑道:“就我一個人,獨(dú)孤大哥最近沒來過嗎?”他想確定的是獨(dú)孤有沒有回涼州。
甄大姐輕笑著搖頭道:“他很少來,最近有兩個月沒來了。你吃什么?”
楊朝宗左右看了看,一點(diǎn)都沒變,人也沒變?!澳憧粗k,米飯就好。”
甄大姐很快就端上來兩碗米飯,一盤羊肉,一大碗湯汁,動作嫻熟的放到他面前,邊道:“你慢慢吃,不夠我再給你添,還有?!?p> 楊朝宗笑道:“這已經(jīng)很多了,甄大姐吃了嗎?”
甄大姐笑著點(diǎn)頭,“我吃過了,快吃吧,趁熱?!?p> 不多不少剛剛好,楊朝宗把桌上食物一掃而光,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從身上摸出些碎銀子來。這還是楊扶搖走時給他的,她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連錢袋一起給了楊朝宗。
甄大姐永遠(yuǎn)都似是一副不急不躁恬淡溫柔的樣子,“不用哩。”見楊朝宗一副不解的神色又道:“獨(dú)孤還有銀兩在這兒,這么久可沒來了?!?p> 楊朝宗哈哈一笑,表示明白,嘴里說道:“那就當(dāng)是獨(dú)孤再請我吃一頓好了?!?p> 話剛說完門口進(jìn)來三個壯年漢子,為首一人錦衣華服,腰上掛著柄長刀。開口就道:“什么就請你一頓了?吃飯不用銀子的嗎?”
甄大姐一見三人,臉色平靜道:“吳阿斗,跟你沒關(guān)系,吃飯就請坐下,否則別打擾我的客人?!?p> 被喚吳阿斗的錦衣漢子道:“怎么跟我沒關(guān)系?吃白食也不看看這是地方?”
甄大姐還要說話,楊朝宗暗地給她使個眼色,然后笑道:“這是什么地方呢?”
吳阿斗冷冷的看他一眼道:“涼州?!?p> 楊朝宗點(diǎn)了點(diǎn)頭,“哦,那你們是涼州郡府的公差?”
吳阿斗又再打量他一番,他身旁一人道:“這小子話挺多???”
另一個自得道:“我們是玉門行的,識相的趕緊給銀子走人!”
正好吃飽了沒什么事好干的楊朝宗往后一靠,悠然道:“玉門行?賣玉的嗎?”忽然覺得玉門行有些耳熟,偏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甄大姐替他著急了,又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到他和獨(dú)孤一起的,就不再多話,靜靜地站在一旁。
吳阿斗冷笑道:“連玉門行都沒聽說過,就敢在涼州城里吃白食,敢情是碰到個青羔子?。俊闭f完身旁兩人哈哈大笑起來,青羔子在涼西一帶說的是初出江湖的愣頭青。
楊朝宗聽不明白,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夸他長得帥。心底反倒樂了起來,他們越不講道理越橫越開心,自己行俠仗義起來就越名正言順,待會兒動起手來就越是好玩。
不過對于他這種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來說,江湖經(jīng)驗(yàn)確實(shí)差了些,完全把握不到路見不平何時拔刀的時機(jī)火候。
“我不知道什么玉門行,也不認(rèn)識什么青羔子,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不想和你們計較,識相的趕緊給老子滾蛋走人!”
吳阿斗哪想到一個青羔子居然比他還橫?
甄大姐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替他擔(dān)心,這家伙還真是個青羔子??!開口道:“吳阿斗……”
吳阿斗打斷她說話,盯著楊朝宗冷笑道:“這是和你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我今天非要讓他認(rèn)識認(rèn)識什么是青羔子?”
說完站起身外門走去,一邊回過頭來道:“我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了,你不和我計較那是你的事,現(xiàn)在我要和你計較。你出來!跪在這兒叫三聲爺爺,爺爺就考慮放你一馬?!?p> 楊朝宗若無其事的站起身,沒聽到似的,“叫什么?”
吳阿斗身旁穿黑衣的家伙大聲道:“叫爺爺!”
楊朝宗點(diǎn)頭答應(yīng),“哎!孫子叫得挺順口,爺爺可沒禮物賞你。”
甄大姐差點(diǎn)忍不住笑了,暗地里斜了他一眼。
“老大,這小子占你便宜!”
吳阿斗目露兇光,“找死!”
楊朝宗大搖大擺的走出飯肆,大馬金刀往門口一站,“爺爺出來了,你們想怎么玩?”
看著楊朝宗氣定神閑有恃無恐的出來,吳阿斗不傻,反倒有些吃不準(zhǔn)了,可騎虎難下,狠聲道:“你是哪條道上的?老子可不想讓人說我們玉門行欺負(fù)人。”
楊朝宗心想不算笨嘛,“涼州道上的?!?p> 吳阿斗心一橫,耐性就沒了,“你們兩個,讓他趴下,今晚請你們?nèi)チz巷?!绷z巷那是涼州最有名的煙花場所。
兩人一聽,色壯慫人膽,齊步就往楊朝宗身邊一左一右包夾過來,生怕他跑了柳絲巷的風(fēng)流快活也就泡湯了。
楊朝宗突然覺得意興闌珊,這種人走到哪里都能撞上一大坨。以前在昊陽城多了去了,只不過天子腳下,流氓也好紈绔也好招子可亮得很,動手之前都知道察言觀色,從氣勢、氣度、裝扮、車架、坐騎、言語、神態(tài)、扈從、幫閑等等就能看出,哪些人能惹,哪些人打死也要裝慫,否則真有可能被打死。
眼前這幾人,要眼力沒眼力要身手沒身手,完全就是低級別的仗勢欺人。涼州的江湖水也太淺了吧?
瞧不起歸瞧不起,他手上可沒閑著。
“嘭嘭”兩聲,吳阿斗還沒看清怎么回事,他兩個手下就成了滾地驢,躺到地上爬不起來。
吳阿斗大驚失色,終于明白人家為什么敢橫了?
楊朝宗若無其事的拍拍手,不想再跟他們糾纏下去,冷喝道:“滾!”
吳阿斗臉上神色驚疑不定的道:“兄弟好身手,可知道得罪涼西玉門行的下場嗎?”
玉門行?楊朝宗忽然記起,孟神通跟他提過涼州玉門行,買賣做得很大,在涼西還算有分量,關(guān)鍵是隱藏在它背后的大老板,是韓孤山。
一想到韓孤山,腦子里冒出蘭十一郎霸道的身影,在桃花源她差點(diǎn)一只手就捏死那個死胖子。
“我不知道得罪玉門行有什么下場?我只知道你們再不走就會得罪涼州將軍府?!?p> 就算是韓孤山親來,在如今的楊朝宗看來也算不得什么,但他明天就走了,總不能讓人家找不著自己,轉(zhuǎn)頭來找甄大姐的麻煩吧?
吳阿斗一聽神色大變,驚道:“你是涼州將軍府的人?”
楊朝宗冷冷道:“還有,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什么理由,從明天起再敢踏足一步甄大姐的食肆,我就把你們玉門行從涼州趕出去。不信你就去問問韓孤山我能不能做到?”
吳阿斗臉色劇變,他前不久才剛剛知道自己的大老板是韓孤山,這是玉門行的隱秘。這家伙張口就來,手底子又這么硬,哪到他不信!
連忙屁滾尿流的叫上兩名手下,不敢多說半個字,也不敢再看一眼甄大姐,轉(zhuǎn)瞬不見。
甄大姐安靜的看著楊朝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什么也不問,就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楊朝宗不知道今日的“行俠仗義”會讓日后的甄大姐枉送了性命,否則打死他都不會提涼州將軍府和韓孤山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