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
張銘張大了嘴巴,滿臉驚訝。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只是個普通人,我們之間聊聊天,我跟你說點東西,那也許沒有什么,但你不是,你光是聽我說話就這么……”
她目光落到張銘捂著冰塊的手上,握在卡通水杯上的纖長手指關(guān)節(jié)緊繃,
“我不喜歡欠人情,你告訴我一個條件,一件我能夠為你做的事情,這樣……我才好跟你開口?!?p> “那剛剛那段時間也算進來嗎?算進這個‘條件’的價值里?”
張銘?zhàn)堄信d趣地瞇眼看著女孩。
“剛……”楊鈺輕咬下唇,“行啊,但是……”
“但是?”
女孩臉上一陣紅暈,
“但是我是認識曾阿姨的,你要是……”
“放心,土豆,我不是那種人。”
張銘刻意擺出一副猥瑣的笑容看著女孩,惹得她抱緊自己的杯子在沙發(fā)上連連退縮,臉漲的通紅,
“你,你什么意思?為什么要叫我土豆?難道是……有什么……你這個變態(tài)!想不到曾阿姨竟然有你這樣的兒子!變態(tài)!人渣!屎殼郎!”
【要是我這毛病真的讀心就好了,她剛剛想到的東西肯定很神奇……不過也許我不是讀心才能夠感覺到這份神妙也說不一定。】
“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女孩怯生生地說道。
“土豆啊?!?p> “我怎么會知道!我才不知道屎殼郎的腦袋里面有什么骯臟的東西!”
楊鈺把自己的杯子緊張地抱緊在身側(cè)舉得老高,遠離張銘的方向,就好像他發(fā)射一個糞球之類的東西出來一樣。
“請不要破壞土豆的清譽好么,”
張銘搖頭苦笑,女孩的反應(yīng)讓他神經(jīng)負擔(dān)不小,但他又覺得對方的反應(yīng)特別的有意思,
“土豆就是土豆,PO——TA——TO,馬鈴薯,哥倫布的諸多偉大成就之一,僅此而已,完全沒有別的意思?!?p> “那——那你為什么要說的那么……猥褻!”
“沒有啊,是你自己臉紅心跳瞎聯(lián)想的好嗎?”
張銘把捂著冰塊的手從背后拿下來,冰塊早就化了,他目前也不太需要新的,
“我之所以叫你土豆,是因為西北地區(qū)把土豆叫做洋芋,是方言的一種說法而已,你不信可以自己上網(wǎng)查嘛?!?p> “真的嗎?”
楊鈺依舊維持著警惕的眼神,看著張銘,但身上的動作已經(jīng)漸漸放松,原本高過頭頂?shù)乃脖环帕讼聛怼?p> 張明看著她的動作,皺起了眉毛,
【她沒有掏手機,仔細看的話,她睡衣的口袋里確實沒有手機的褶皺,這個年紀的女孩會這樣嗎?還是我多心了?不光是這個……】
“當(dāng)然了,我騙你干什么,這種東西你隨手一查就能夠確定。不過你真的沒有聽到過嗎?這個土豆的外號?小學(xué)初中高中,沒有一個人這么叫過你?”
“沒……也許有過……我不知道,”女孩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我從小的朋友就不多。有的也不是會隨便給人叫外號的人?!?p> 【簡而言之,一個親近的同齡人都沒有?!?p> “那你可真夠慘的,就算是我這么倒霉的病人也有足足兩個朋友。”
“兩個也能叫‘足足’?”
“那我就這個條件,兩個已經(jīng)很‘足足’了好么?!?p> “也是哦……”
楊鈺認真地點了點頭,似乎已經(jīng)認可了這個說法。
“至于你說的條件,我覺得這樣吧,我跟你說一件我正在煩心的事情,你幫我出出主意,這樣的話我們不就兩清了嗎,土豆你覺得呢?”
“我才不叫土豆!”女孩氣鼓鼓地抱怨,“不過如果能幫上你的忙……”她含住自己的下唇,稍稍沉思,“你先說說看是什么事吧?!?p> 張銘把腿盤到身前,兩手捏住自己的膝蓋,
“是這樣的,我不是有兩個朋友嗎?”
“嗯,足足兩個。”
“是的,足足兩個,一男一女。我曾經(jīng)喜歡那個女生,但是那個男生朋友也喜歡她,而且那個女生最后答應(yīng)了我的朋友而不是我,你明白我在說什么了嗎?”
【這件事上我當(dāng)然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但既然她想要一個條件,這是最簡單無害的選擇?!?p> “嗯,嗯,”楊鈺閉眼抿嘴,一副很懂的樣子,“三角戀啊,這確實是很棘手,那個女生當(dāng)初是怎么拒絕你的呢?”
“你覺得她會為什么拒絕我?”
“我覺得肯定不會是你的病。”
【!】
“為什么?”
“因為她要是在乎你的病,她在答應(yīng)另外一個男生之后肯定就會疏遠你了,但是聽你的說法,她沒有那么做?”
“是。她沒有。”
【她沒有,而我……】
“那就是了,我覺得她雖然不會覺得你的病是問題,但是我認為,她覺得你會覺得自己的病是問題,所以那種負擔(dān),她不愿意讓你一直背著?!?p> “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自我意識過剩,總覺得自己的病很要命,所以會額外的關(guān)照自己身邊的人,這種感情對于身邊的人,尤其是親近的人負擔(dān)超級重的。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了,所以放棄了唄?!?p>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動物直覺?】
“有可能,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我確實——”
“是吧?我也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嘿嘿嘿嘿……”
【果然是動物直覺……】
“但我應(yīng)該怎么辦呢?你覺得?”
“我覺得你不存在怎么辦啊。她也沒有把你當(dāng)陌生人,你把多余的情緒扔掉,大家冷靜下來之后繼續(xù)做朋友唄。”
【
是啊……冷靜下來,我也許是太急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它在面前的時候只覺得整個生活都只能停下來,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來讓它過去。
但實際上更好的方法是做些其他的事情,讓生活填滿空隙,漸漸地那些事情就會變得明朗起來,甚至再面對的時候可能就已經(jīng)自然消解了。
對于人和人之間的事情,等待不是逃避。那些東西是逃不掉的,所以才顯出耐心的可貴。
】
女孩說著說著打了個哈欠,臉上的倦色也一點點顯露出來,看樣子就不是習(xí)慣熬夜的人。
張銘立刻說道,
“今天不早了,你也困得要死,我也有點累了,要不剩下的東西我們明天再說?你已經(jīng)幫了我解決了問題,下次就該我?guī)湍懔?。?p> “可是……”楊鈺揉著眼睛,用迷迷糊糊地聲音說道,“我還是沒有完成你的條件啊,你說一件煩心的事,我說一件煩心的事,這就算是對等,但是——”
楊鈺神色突然認真起來,
“你額外的那么多難受,我還是得給你回報才行。你說吧,有什么我能幫你做的?”
【她是認真的?!?p> “我明白了,但是我現(xiàn)在什么也想不出來,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們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飯吧?!?p> “……行?!?p> 女孩猶豫了頗久之后,終于昏昏沉沉地點頭,張銘示意讓她先上樓睡覺,自己還要收拾一下。
“要不我來吧,要不是我——”
“不用了,”張銘面帶微笑,“我干這事熟練得很,很快的,沒必要再讓你熬著。而且我會把把這些也一起算到你欠我的里面,明天讓你一次付清。”
“可是……”
“快去睡吧。沒事的?!?p> “好吧……那,辛苦你了,晚安?!?p> 說完她轉(zhuǎn)身上樓,張銘維持著自己臉上的微笑,一直到女孩消失在二樓走廊的拐角,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張銘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后腦。
他的膝蓋早已留下了一排錯落的指甲印,今晚這些事情對他而言是多年未曾體驗過的沉重負擔(dān),女孩不斷起伏的情緒如同過山車一樣扯動著他的神經(jīng),不斷上下往復(fù),虛耗極大。
他整個人蜷縮在沙發(fā)的深處,他還不敢開始數(shù)數(shù),他害怕女孩還沒有進房間,會聽到,這種狀態(tài)下的時間總是長短不定,有時候一秒會變成好幾分鐘,有時候好幾個小時又像是眨眼之間。
他試著默數(shù),但并不管用,不需要集中精力驅(qū)動肌肉的行為難以讓他的意識有足夠的集中。
黑暗開始如潮水般從意識的邊緣漸漸翻涌上升,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力阻止。
他很快陷入了“迷失”。
……
窒息感。無力感。能夠點亮整個世界的劇痛。
張銘沉浸在這無盡的痛苦之海中,連掙扎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無休止地下沉,越陷越深。
“張銘!”
年輕男人的聲音,很熟悉,但張銘并不知道是誰。
“張銘!你在哪里!張銘!”
張銘想要說點什么,他想要回應(yīng),但他不論怎么努力,無論怎么扯動自己的喉嚨,張大自己的嘴巴,四周也只是一片沉寂,連一個氣泡都看不見。
那感覺就像是嘴里塞滿了無形的棉花,嘴巴外面還被用嚼得最軟的口香糖整個砌死。
“張銘!堅持住,我來了!”
【我在這里……】
“張銘,不要放棄!你不能放棄!我馬上就來了!”
【我就在這里,我沒有放棄,我一刻都不敢放棄……】
“張銘,你……”
那個聲音漸行漸遠,張銘知道,他已經(jīng)進入‘迷失’的深層了。
前面的東西,下墜,男人的呼喊每次都一樣,那些他每次都能夠記得清清楚楚,但在這之后的東西他醒來都不會有任何的記憶。
四周乍然點亮。
黑暗突然被一片雪白所替代,他看見了一個男人的臉,這個男人他記得,他認識,不是之前喊他名字的人,這個人明顯要老不少,那個人只有一二十歲,最多二十出頭,面前的這家伙最少三十后半,很可能四五十歲。
男人的身形漸漸清晰,淡藍色的襯衣,筆挺的長褲,玳瑁眼鏡,頭發(fā)有點亂,眼神……恍如隔世。
他看著張銘,舉起了手——
“不要——!”
張銘下意識呼喊的瞬間,一股暖流如瀑布沖刷而下,剎那將四周所有的白色沖刷洗凈,他回到了客廳里,側(cè)臉上感覺到一股暖意。
楊鈺的眉毛細而長,眼睛不大不小,鼻梁很窄,鼻頭有些發(fā)扁,嘴唇飽滿紅潤,整個臉型豐而不滿,夏日里過早升起的朝陽從她的身后,穿過發(fā)絲,沿著雪白的肌膚流淌下來,
“analgesia……”
張銘嘴里喃喃地念著,眼淚劃過女孩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