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斷腸人在天涯
禾寧的舍利子被人搶了這事，她甫一聽，還有些快意，微微笑彎了眼睛，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還有從容進(jìn)的店鋪，趁著從容還未出來，拉起小乞丐便跑。
這余下的事，她實(shí)在是不甚關(guān)心。
這一次，葉雙沉終于算是離開了商陸的身子，留在了原地。
聽著那兩位修士邊走邊繼續(xù)說著，“聽聞禾寧早就與那叛離弟子有婚姻在身？”
現(xiàn)下葉雙沉算是聽明白了，原來他們口中的最得意弟子就是從容！
“哪里有的事，只是外人神仙眷侶的話本子看多了，以謠傳謠罷了?！贝鹪挼哪侨嗽S是頗為不喜有人亂造謠，說得義憤填膺，“不過聽聞那青山門山長倒是屬意從容真人，那禾寧應(yīng)該也是心悅他的?！?p> 少年劍客，不僅資質(zhì)修為上好，就連相貌性格都占了個十成的好，自然會得許多姑娘心悅。
“那我又聽聞那被搶的舍利子原就是從容真人為救他師妹，特意上歸元寺求得的定情信物，可是真的？”
那從容為何又要搶舍利子？
“你是在哪里聽得這些情情愛愛，多放些心在修煉上才是正事！”
忽然得那修士喝斥，提問的修士連連告罪，又不甘地伸出頭來問，“那到底是真是假？”
那修士伸手做勢要去拍好奇修士的頭，那修士又縮了回去，才沒有得逞，他嘆了口氣說道，“舍利子的確是從容真人為了他師妹去歸元寺求得，卻只是因?yàn)槟呛虒幃?dāng)時已經(jīng)命不久矣，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p> “那叛離師門又怎么說？”
“從容真人不僅搶了舍利子，還忤逆山長，拒絕娶禾寧，那山長才一氣之下說出叛離之語，說起來從容真人也是受了重罰的……”
重罰……
葉雙沉垂眸沉思，想起了從容回來找商陸時身上染上的血腥，她果然沒有聞錯！
那兩位修士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她才回過神。
不過一個抬頭，又忽然像是被一股巨力拉扯著，余光里看見那兩位修士一路往前走，路過一家糕點(diǎn)店，正有白衣修士踏出。
她只看了個模糊，再定神時，又回到了商陸體內(nèi)。
她這一次跑路甚是順利，一連跑了好久，才想起小乞丐還沒有修為，卻跟她跑了一路，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猛地剎住車，轉(zhuǎn)身望去，果然是氣喘吁吁，卻一步不離，商陸挑眉一笑，這個小乞丐倒有些好玩。
她坐下笑道，“你……”
還未說完，卻看見有煞氣沖她而來，險險擦著她的脖子而過，削落了一縷青絲，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她轉(zhuǎn)頭看去，便見一個渾身縈繞黑氣，看不清面目的東西氣定神閑地踏著步子逼近。
魔嬰期魔修！
相當(dāng)于道修的元嬰修為。
這是要來搶魔果？
她眉頭一攏，推開小乞丐，隨便給他扔了個防御陣，將他護(hù)好，站起身與那魔修對峙。
好在那魔修似乎不過剛剛進(jìn)入魔嬰期。
她雙手畫符，結(jié)了一張符直接往那魔修推去。
金光一閃，魔修痛呼一聲，停了下來，這一道攻擊似乎是惹怒了那魔修，沖著她不斷吼叫。
聲音竟帶動了周遭空氣，一波波音浪向她撲來，商陸立即補(bǔ)了一個防御符拍進(jìn)身體里，一個旋身間，又結(jié)好了一符。
是魔修最為忌憚的神魔拘役符！
看著魔修被困住，商陸才站好了身子，跑去扶去小乞丐。
不宜久留。
只是他們方才起身，那魔修忽的尖唳一聲，他二人便被一陣劇烈的壓力推飛了三步遠(yuǎn)，重重摔在地上。
小乞丐也吐出了一口血來，商陸一驚，連忙又布了一陣，才往魔修看去。
方才那拘役符已經(jīng)被破了！
魔修粲粲笑著，聞?wù)吣戭潯?p> 眼看著魔修一掌直直沖著她的臉而下，她還沒有動作。
魔修的笑聲更為尖利，下一瞬卻變成了不可思議。
佛印！
魔修最怕的就是佛印，這是它的死敵。
商陸迷茫著看著自己的身子，忽而笑了，是破妄大師的佛印。
魔修的痛呼聲比之之前還要劇烈的多，就像是要刺穿耳膜。
商陸趁熱打鐵，一手畫符一手結(jié)陣，勢要一舉奪他性命。
佛光中，魔修周身的魔氣一弱，也隱約能看清魔修的面目。
商陸震驚不已，看著那魔修沒了動作，就那樣呆在了原地。
那魔修竟然是禾寧！
一時間，她竟不知道禾寧到底是為了魔果，還是本就是想來取她性命。
她久久沒有回神，只是手中的陣符已經(jīng)結(jié)好，她反應(yīng)再快，也沒有收住勢頭。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閃過，攔在了禾寧身前，這是要替她受這一擊！
這變化她始料未及，但是身體比她的腦子反應(yīng)還要快上幾分，她回神的時候，已經(jīng)是擋在了那人面前，生生吃了自己陣符的苦頭。
轟然倒地的一刻，瞧著天，覺得極為安靜，似乎這一刻天地都為她息了聲。
她感覺到有人自身后將她扶起，雙手顫抖地將她攬入懷里，朦朧間白色一片，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便再沒有了知覺。
商陸昏迷的前一刻想的是，終究是抵不過禾寧的。
葉雙沉心念一動，倏的落下淚來。
一道風(fēng)拂過，吹起了從容的鬢發(fā)，遮住了那雙眼睛，只聽得他聲音清淺，帶著顫音，“商陸……”
可是懷里的女修再也沒能回他。
風(fēng)聲中傳來了一陣佛音，破妄踏風(fēng)而來，面色平和，將手中菩提佛珠丟出，困住了又復(fù)魔氣侵體的禾寧。
緩步走到從容身邊，一揮手，商陸便納入他袖間。
他對上從容眼睛，只緩緩道了一句，“一年后，請施主再來歸元寺一趟?！?p> 破妄這一次，帶走了商陸禾寧，還有那受了重傷的小乞丐。
葉雙沉不知道旁人一年能發(fā)生什么，她只知道從容一年能瞬間蒼老，一年能建起一個不小門派，一年能步入化神修為。
這一年里她看明白了很多東西，是商陸不曾知曉的。
從容早就將那舍利子不知何時偷偷碾碎，放進(jìn)了湯藥里，令商陸服下，也難怪失了那么多元?dú)獾纳剃懽詈筮€能生龍活虎地活下來。
而禾寧來找從容那一日，必定是一眼便瞧出了商陸體內(nèi)舍利子，自然是不甘的。
許是心里大抵想著如若從容娶了她，她便也不在意了。
最先動情的人總會輸，即便輸了，卻也心甘情愿。
可是從容少有的嚴(yán)詞拒絕，甚至不惜忤逆山長，甚至甘愿忍受重罰。
嫉妒怨恨荼毒著她，沒有舍利子庇護(hù)，在魔氣底下的她，不過螻蟻，輕易便被魔氣侵蝕。
她跌跌撞撞下了山，遇到商陸的時候，早已經(jīng)是魔氣覆體，看不清面目了。
渡化了魔氣的禾寧，許是真的放下了，她一人下了山。
臨走時，滿面清風(fēng)，微微一笑，朝著歸元寺行了一個大禮。
不知道她會去何處，但哪里都好。
記得那日，劍道尊長從容一步一步踏上歸元長階，原以為能帶回心中的姑娘。
是以為……
“商施主說，施主留給商施主的舍利子，她十分感謝。”說話的是破妄身邊的童子，許是與商陸相熟。
從容一愣，終是問出了口，“……她呢？”
破妄只是輕念了一句佛語，轉(zhuǎn)身走遠(yuǎn)，不再回答他，身邊的童子也是嘆了口氣，追隨破妄而去。
破妄不再多言，可總有人是要交代事情的。
他不過將將下了百層長階，便有一位小孩來攔，小孩早沒了當(dāng)初小乞丐的邋遢，清理干凈后才發(fā)現(xiàn)這小孩倒生了一副好皮囊，他朝著從容伸出了手，將手中的物什遞給他。
從容的視線落在他手里的戒指時，微微一怔。
破陣戒！
他拿著破陣戒沉默了良久，才緩緩問道，“她……”
那小孩淡淡的說了一句，打斷了他的話，“她讓我將這東西送給前輩，說‘與道友有緣，就當(dāng)是送予道友的’?！?p> 從容仿若出現(xiàn)耳鳴，耳邊也不斷想起當(dāng)初商陸的話——
“這是我閑時自己煉制的，納入了我研究過眾多陣法總結(jié)出的一套破陣法子，能破萬陣！”
“這破戒指雖然粗鄙了一些，卻也不失為一個極好的法器！”
他開了口，又閉了嘴，許是實(shí)在沒忍住，遲遲問道，“為什么……她不親自來？”
小孩輕笑一聲，“她不在了呀！”
不在了！
從容身形踉蹌了一下，面色瞬間慘白，口中不斷念著，“不在了……”
那小孩又道，“她還留給你了一句話，還望道友同禾寧道友永結(jié)同心，她便……去不了你們的雙修大典了?！?p> “我叫商陸，如今算是交了個朋友，他日你們二人舉行雙修大典之時，一定要叫上我！”
當(dāng)初的商陸探著身子，可是眼里的狡黠一絲不落地看見了他的眼里。
從容倏的笑了一聲，有些誤會，總還是說不清了。
小孩傳完了話便匆忙轉(zhuǎn)身離開，徒留他一人在原處沉默。
葉雙沉恍然，仿若見到了當(dāng)初歸元寺下，看著商陸遠(yuǎn)去的背影，眼里滿是笑意的少年。
忽的一陣風(fēng)拂過，他微微伸出了手，明明什么也沒有抓到，卻忽然一笑，輕輕地吐了幾個字。
聲音極輕，葉雙沉差點(diǎn)也沒有聽清。
他說，“回家了……”
終是輕輕一嘆，在有些人的生命里，有些事情總會是那么不大圓滿的。
小孩如風(fēng)般拐進(jìn)一條巷子里，“師傅，如今我們可是要回茅山？”
被喚作師傅的女修輕輕一笑，牽著他的手道，“是??！”
小孩又是仰頭問道，“那師祖可是十分喜歡我？可會對我極好？”
美艷的女修望著遠(yuǎn)處的日暮，笑道，“自然是不差的！”
黃昏落日，斷腸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