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舉目無親,何以為家
村里有棵巨大的老楊樹,需三人圍抱,樹下幾間茅舍,就是孫家了。一個老爺子正坐在門檻上與幾個大媽嘮閑話。
王爾雅上前,試著打了聲招呼,“孫大爺?”
老爺子抬頭,發(fā)須皆白,“啊”了一聲算是回答,看樣子就是老孫頭了。
尊老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再加上有求于人,王爾雅先九十度鞠躬,“孫大爺好。我是本村的王二丫,我那個……我那個離家久了,忘記我家在哪兒了,特地來向您老請教。”
“王二丫?”老孫頭盯著王爾雅的臉看了幾眼,似乎懷疑自己老眼昏花,又撐著門框站起來,端著她的腦袋看。
旁邊幾個大媽接過話頭,“王二丫?咱村有王二丫嗎?董家那個二丫已經夠雞飛狗跳了,怎么又來一個……”
王爾雅內心:你以為我愿意當二丫嗎?我也很絕望啊!
“有的,有王二丫的,不過,你沒死?”
永安城的事兒都傳回牛角村了?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我還以為你十六年前就死了呢?!?p> “嗯嗯,差一點兒,幸好……啥!十六年前???”
幾位大媽也反應過來,“是王二四家那個娃?”
王二四?什么鬼?
“當年你爹死了,你娘帶著你和你姐回娘家,路上過船,聽說船翻了,還以為你娘仨死了,沒想到還活著,長這么大了啊?!?p> 王爾雅滿腦子的問號,這都什么跟什么,聽起來很凄慘啊。
王二四是村里出了名的賭鬼和酒鬼,賭輸了喝酒,喝完酒打老婆。十六年前,王二四因為賭債與人起了沖突,被人失手打死。王家娘子對這個家毫無留戀,抱著三歲的大花和剛滿周歲的二丫離開牛角村,從此再也沒回來。
牛角村沒有親人了,假的也沒有。
“我娘是哪里人您知道嗎?”一個喪夫的婦人,在古時候想必不好過,若是孩子再沒有了……那可是自己親媽,王爾雅還是想見見的。
“誰知道呢。”一個大媽說道:“你娘少言寡語,我們都搭不上話?!?p> 王爾雅沉默了。
另一個大媽道:“咋?你不知道你娘在哪兒?”
王爾雅搖搖頭,“失散很久了?!?p> “嘖嘖嘖,這是沒爹也沒娘了啊。”大媽們看她的眼神不禁帶了三分同情。
“我家原來在哪兒,還在嗎?”
“在的在的,順著這條路往前,第三個岔路口往西拐,過個石板子橋,就到了。”
王爾雅點點頭,低聲道:“多謝?!北闫鹕碜吡?。
離開了眾人的視線,孟天楚才開口,“你這不僅僅是路癡吧?”
王爾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少小離家流離失所,缺爹少娘,好不容易攢了筆錢打算回家認親,從此安度余生,卻不料前夜有個傻缺一把火把我一輩子的積蓄燒個精光……”
孟天楚把頭轉到一邊不去對她的眼神,好吧,什么都不說了,你想怎么發(fā)揮就怎么發(fā)揮。
在一片雜草從里,王爾雅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家。十六年的風雪侵蝕,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但好歹還有片瓦在頭,算是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都以為她是回來憑吊的,卻沒想到她是要長住。在屋檐下又和孟天楚窩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開始收拾屋子。家具都已經朽壞,把它們歸整歸整,還能當柴燒。
縱使身邊有個全勞力,但修房子這樣的事兒靠他倆赤手空拳還是太勉強,先作罷,只選了一間看起來稍稍好一點兒的打掃干凈,中間隔一塊破布,就作為起居用房。
孟天楚的眉毛都要愁斷,自己這年在外面摸爬滾打,亡命天涯,也沒混這么慘過。
可是他和王爾雅兩個人身上加起來也沒十文錢,別說住店,吃飯都成了問題。認了主子,主子沒開口,他又不能自作主張去劫富濟貧,只能任由王爾雅鼓搗。
忙了一上午,粒米未盡,屋外的草才拔了兩把,王爾雅就餓得受不了。她躺在草從里,仰面向上,摸著肚皮,又開始考慮那個永恒的話題:我何德何能要遭此磨難?
正想著,耳朵傳來“吭吭”的叫聲,王爾雅一個骨碌翻過身,扒開草從,三只大鵝大搖大擺走過來。
此情此景,必須賦詩一首。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紅燒或清蒸,鹵汁我也可。
王爾雅的口水已經流到了手背……
由于下屬孟鐵柱同志對員工待遇非常不滿,他決定不去丟這個臉,讓王爾雅親自體驗生活。
我去!爸爸救我!誰特么告訴我鵝是家禽的,這是猛獸好吧!
一只大鵝在手,兩只大鵝追著王爾雅啄,“我的屁股!”
手上的那個也不老實,撲騰著翅膀把她扇得眼冒金星。
“吭吭吭,吭吭吭”,卻不是鵝的聲音,是人的聲音。大鵝聽到主人的召喚,停止了攻擊,但包圍著王爾雅不肯讓開。
王爾雅抬頭,與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對上眼。看著對方一身腱子肉,她吞了吞口水,把手上的鵝放在地上,還友好的摸摸大鵝的腦袋,像是剛剛在和它們鬧著玩兒。
大鵝卻不想和他表演和平友愛,脖子上的毛都揪禿了一圈,要放過她還怎么在鵝界混。
“啊啊??!”王爾雅想不通,自己一米六四點九,五十公斤的高等動物怎么就干不過個扁嘴巴。
孟天楚見來了人,默默站到王爾雅斜前方。既然是來給人打工還債的,主子被鵝啄了還好說,要被人修理了就是他的失職了。
“大白、二白、三白,回來!”男子發(fā)話,三只鵝才不情不愿回到主人身邊。
對方的眼神掃在身上,王爾雅覺得像是被激光槍掃了一遍,渾身發(fā)燙。從小立志要當社會主義接班人,今天卻被人捉賊拿贓。
然后,王爾雅的肚子很應景的又叫了幾聲。
顏面掃地,不過如此。
中年男子看了看她身后的屋子,又看了看他們,“你們住這兒?”
王爾雅已經抬不起頭做人了,“嗯,這我們家老屋,我和哥哥一直飄零在外,如今想回鄉(xiāng)生活?!?p> 做了小偷,她可不想再擔個霸屋占地的罪名。
男子走近,王爾雅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孟天楚面無表情,寸步不移。
王爾雅的內心在吶喊,“要打起來了要打起來了!”
卻沒想到男子從懷里摸出兩個東西,“給?!?p> 那是兩枚鵝蛋,還帶著熱乎氣,王爾雅看著,突然就鼻子一酸。
中年男子顯然沒料到兩個鵝蛋就能讓人掬一把辛酸淚。
王爾雅抽著鼻子,接過那兩個鵝蛋,“謝謝,謝謝大哥,我們從昨天就沒好好吃上飯了……”
男子嘆個氣,朝一個方向指了指,“我就住那邊,有什么困難能幫得上的你們說?!?p> “有?!蓖鯛栄叛蹨I還沒流完,“能借我口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