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章 三句話

　　此人，或許有大用處。

　　這話李愍是用高麗語說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始終專注在云狐身上，笑意融融，和藹可親，云狐錯覺，以為他在向那個對自己喊打喊殺的傻大個說好話呢。

　　鄭勛似懂非懂：“呃，此人，或許有大用處？”

　　李愍點頭：“對，此人或許有大用處?！?p>　　他二人說的雖然是高麗語，然此一句三次重復(fù)，是以云狐記憶深刻，心里還詫異，這兩個大男人方才劍拔弩張，現(xiàn)在又交談甚歡，揣摩不出，步過去端起茶杯喝了口，不涼不熱，剛剛好。

　　喝完茶，李愍吩咐鄭勛：“叫人帶她去歇息。”

　　鄭勛領(lǐng)命，轉(zhuǎn)身出去叫了個女官來，那女官穿著緋色的宮衣，高麗國典型的裝扮，長裙拖曳如一朵盛開的牡丹，頭發(fā)梳理得紋絲不亂且油光可鑒，沒有多余的首飾，碩大的發(fā)髻用金簪綰在腦后，鵝蛋臉飽滿，一雙眼自帶笑意，她躬身向李愍施禮，之后又向云狐施禮，用流利的本朝語言道：“請跟我來?！?p>　　她轉(zhuǎn)身躬行，云狐隨之在后。

　　李愍若有所思，突然喊住云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云狐站住，這次不想泄露自己的一點點，于是道：“我叫蘇玉妖?！?p>　　這個化名是借用那拐賣自己之女子的，那女子的丫頭喚其蘇蘇姑娘，而那女子的同伙又喚其為玉妖，云狐合二為一，成了自己新的假名。

　　蘇玉妖！李愍腦海中閃現(xiàn)一個人，不漏聲色的點了下頭，又揮揮手。

　　云狐隨女官而下，鄭勛那廂亦是對這個蘇玉妖頗感狐疑，蹙眉咀嚼著：“蘇玉妖……”

　　李愍笑了，笑聲在幽深靜謐的寢殿中回蕩，笑罷道：“你也知道她不是蘇玉妖？那么你該知道她是誰了?！?p>　　鄭勛吃不準，試著問：“殿下覺著她是……”

　　想到一個人，但不敢確定。

　　李愍下了炕，緩緩踱步：“蘇玉妖，荊楚諜門頭號諜女，年十六，貌傾城，人如其名，聰明狡詐，手段狠辣，無數(shù)男人為之傾倒，頗受她師父岳青松器重。”

　　鄭勛邊聽邊點頭：“殿下也知道這個人，不過，或許是重名呢?！?p>　　李愍任由長發(fā)遮面，冷笑下：“這個小姑娘能夠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可見不是一般來頭，她又怎么可能以真名示人呢，她想化名，就盜用了江湖人人皆知的蘇玉妖嘍?！?p>　　鄭勛贊同，又問：“殿下怎知她就是昭王府世子妃呢？”

　　李愍不答反問：“你又怎知世子妃真的葬身火海了呢？”

　　鄭勛頓住，思忖下，方道：“云起獲罪，株連九族，昭王世子怕被連累燒死云小姐也是情理之中?！?p>　　他其實毫無把握，只是猜測。

　　李愍哂笑：“那不如休妻更為妥當(dāng)，以表明自己同云家并無瓜葛?！?p>　　鄭勛假設(shè)道：“或許昭王世子覺著休妻會落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李愍搖手：“薄情寡義總比受株連好?！?p>　　鄭勛語塞，不知該如何繼續(xù)分析。

　　李愍往炕上坐了，手一伸，拿過茶杯啜了口，咽下方想起這是云狐喝過的，不知為何，突然嘴唇上有了種微妙的感覺，抬手搓了搓嘴唇，道：“我在京城住了十年，雖然深居簡出，也多少了解皇族之人，特別是秦謐，此人城府深不可測，不然，僅憑蓋世功夫和熟讀兵書，他是不能讓胡族那些人膽戰(zhàn)心驚的，他屢戰(zhàn)屢勝靠的是智謀，他所做的一切，即使沒有十足的憑據(jù)，也值得懷疑，況秦謐那個人雖然殺戮極重，卻懷有英雄之氣，他不會相信云起真的有罪，他就會對云起乃至云家人產(chǎn)生悲憫之心，他也不會為了自保，從而狠心燒死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p>　　說多了，有點累，不得不停住。

　　鄭勛忙道：“殿下的意思，秦謐放走了云小姐？而今晚藏于殿下轎子里的就是云小姐？”

　　李愍歇口氣，點頭：“年齡相仿，更重要的，這個小姑娘端莊嫻靜，非一般人家女子，而她眼中有悲痛有驚恐，完全符合云小姐現(xiàn)下的遭遇，當(dāng)然，也不是確定她就是云小姐?！?p>　　鄭勛忽然想起上面的話，問：“殿下說此女會有大用處，那是什么用處？”

　　李愍指著自己面前的腳下，示意他近前來。

　　鄭勛會意，拔腿走近幾步。

　　李愍還是壓低了聲音：“我在大兆十年，國內(nèi)發(fā)生了很多事件，父王年邁，我再不回去，義順王更加猖狂了，而我?guī)状紊鲜璐笳谆实?，想恩準我回國，朝廷只以皇帝龍體欠安為由，至今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不得已，我才請秦謐幫忙，可是，他真的肯幫我嗎？難說，所以假如他也在敷衍我，你說這個小姑娘會起到什么用處呢？”

　　鄭勛略微思索下：“挾天子以令諸侯，用這個小姑娘威脅秦謐，就說他私自放走了朝廷重犯?！?p>　　李愍頷首：“也可以這樣做，秦謐若不肯幫我，我就以這個小姑娘的性命來要挾，畢竟秦謐那個人是很重義氣的。”

　　鄭勛不得不佩服：“殿下英明?！?p>　　話鋒一轉(zhuǎn)：“可昭王世子答應(yīng)殿下會親自上疏朝廷的?！?p>　　李愍輕輕搖頭：“不，他的話不能完全相信，假如他真的不怕皇帝，就沒必要選在大婚的日子與我見面，選在今天，容易遮人耳目，誰都知道他今日大喜，恐怕無暇分身別的事?！?p>　　鄭勛也是閱人無數(shù)閱歷頗豐，可他還真沒想到這些，更加對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心內(nèi)還有些疑惑：“殿下，昭王世子既然怕給別人說三道四，他為何還肯出來見殿下呢？”

　　李愍用瑩白纖細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頭痛病又開始發(fā)作了，痛得皺起眉頭，淡淡道：“很簡單，我遲早會回去的，我是高麗國未來的王，而他也是要繼承大兆皇位的，他當(dāng)然不想內(nèi)憂外患，他想所有外族都臣服于他，所以，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伏筆?！?p>　　如果是真，此人城府，實在可怕，鄭勛面色凝重：“他這伏筆，實在夠長的?！?p>　　李愍沒有吱聲，更深，該就寢了，使鄭勛出去傳喚女官。

　　而云狐業(yè)已安置，就在距離這座殿宇不遠處的半月齋，只是她睡不著，餓得前胸貼后背，胃里嘩嘩的響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睡不著，思緒就多就亂，想起李愍和鄭勛的交談，兩個人本起了爭執(zhí)，卻突然和好，那來回重復(fù)的話到底是什么呢？會不會與自己有關(guān)？

　　她決定破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