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相(五)
當(dāng)武湘頭疼欲裂地醒來時,只覺得鼻間盈著一股濃重而軟糜的香,沖得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家里。
她昏沉?xí)r大致判斷了自己是側(cè)著身醒來的。
這是一個裝點得極其艷俗的房間,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紅,床帳還用金色細線縫了邊,平添了幾分銅臭氣。
玫瑰牡丹芍藥……各種叫得出來叫不出來的花朵被縫制在被面上,被平鋪在地面上,各種各樣的紅,各種各樣的妖艷。
再看架子上,什么紅珊瑚青花瓷也是擺了一排又一排,看著珠光寶氣,但實際上非常暴發(fā)戶,任何有底蘊的門戶都決計做不出這種丟人事來。
而一側(cè)的屏風(fēng)旁擺著無數(shù)瓶瓶罐罐,她猜測是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一類的。
空氣中的香實在太濃了,武湘又打了一個噴嚏,才從昏沉中稍微清醒了一點,皺著眉想要伸手揉揉俏鼻,這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被捆著!
武湘這一驚,終于徹底醒了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捆扎在身后,雙腿腳踝也被捆得很結(jié)實。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立兒慶生嗎?怎么會被綁架到這里?
對了,她喝酒了。
然后呢?她毫無印象。
這時一個身穿深紫色衣裳的女人扭著腰進來,身后還跟了兩個約莫二三十的大漢。
這女人穿金戴銀,恨不得有多少金銀財寶都戴在身上似的,簡直是人形百寶架。她化著極重的妝,把臉涂得相當(dāng)白,和脖子的顏色差很多。那紅唇簡直紅得就要滴血,整張臉不見得多好看,但硬生生堆砌了點妖艷感。
眼角那一點遮不住的紋又在宣告,她其實不再年輕了。
“你是誰?”武湘忍著還在鈍痛的太陽穴,看著那個明顯是領(lǐng)頭的妖艷女人。
“我?”那女人用一種非常嬌柔做作的嗓音嬌滴滴地說,“你就喊我媽媽就好了~”
武湘聽著,把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為了支撐家里,出來行走那么多年,也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媽媽?據(jù)她所知,只有一種地方會用這個稱呼。
“我怎么會在這里?放開我!”武湘猛地掙了掙,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腳根本提不起多少力氣。她心底一涼,那些被拆解得稀碎,然后被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既視感又開始隱隱作祟。
“放開?那可不行呢……”那女人伸出尖利且被涂成深紫色的指甲慢慢劃過她這張嬌艷的臉,眼里閃爍著嫉恨,然后又冷笑說,“你大可去打聽打聽,誰進了我這燕春樓,還出得去?”
燕春樓?武湘聽到這個字眼便瞪大了眼睛,這是鎮(zhèn)子里那條風(fēng)月街最有名的青樓,傳聞老鴇同官衙中哪位大人有關(guān)系,是以行事極其囂張。
“我怎么會在這里?你們還干強搶民女的勾當(dāng)?”武湘怒極,就吼道,本還想多加一句不怕官府,然而又想起人家確實不怕官。
“強搶?呵,睜大你眼睛看看,這可是你‘親自’按押的紅指印呢~”說著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張賣身契來,清楚明白地寫了她的名字,印了她的指印。
武湘心道,這燕春樓果然行事毒辣,竟然趁她不省人事之時按了契約,這哪怕是告到官府,自己也討不了好果子吃。
更何況她現(xiàn)在分明被捆得結(jié)實,根本做不了什么,于是只是抬眼用惡狠狠的眼神看著她,威脅道:“我警告你,你敢動我一下,我一定……”
“一定?一定殺了我?一定毀了我的燕春樓?哈哈哈哈,笑話!”邵燕大笑起來,依舊是極其做作,用那尖利的指甲掐住她下巴,說道,“每一個初入這樓里的姑娘都是這么說的,最后不還是乖乖聽話,當(dāng)好我的搖錢樹?”
“呵——你最好現(xiàn)在殺了我,否則我絕不放過你?!闭f這話的時候,武湘抱有十二萬分認真,某些鮮血淋漓的畫面突兀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甚至鮮艷得有點陌生。
那不是上輩子的事了嗎?她有點絕望,為什么還要想起來呢?
“你雖然已經(jīng)是殘破之身,可這張臉還是值點錢的……”邵燕只有一想到有多少有錢人會為這張臉砸金子,就不會計較她現(xiàn)在的各種敵意眼神。
“這張臉?”武湘覺得真的很荒謬,甚至忍不住發(fā)笑。世間的女子都許愿要長得再好看一些,她卻因為這張臉幾近家破人亡。
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毀掉這張臉,但是每當(dāng)?shù)都鈱⒁虻郊∧w,感覺到有一點點寒冷時,她想起來爹娘的音容笑貌。
她最恨的這張臉,是爹娘的饋贈啊,于是刀尖便再也劃不下去。
“對,這張臉,聽說你不曾在鎮(zhèn)上露過臉,大家還以為武姑娘是受了傷……”邵燕笑瞇瞇地看著她,突然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棕色小瓶,趁武湘不注意打開將里面的液體就要灌她。
武湘猝不及防,但也知道怎么也不能咽下去,于是拼命掙扎,但是邵燕身后那兩個大漢幫忙按住她。邵燕灌人也不止一兩次,業(yè)務(wù)嫻熟得很,掐住喉嚨灌進去再一捏下頜,就妥了。
“咳咳咳……”武湘拼了命咳嗽,要吐出來,然而也只吐了極少一部分,她能感覺到自己被迫吞咽了大半,那液體十分苦澀,“你給我……咳喝了什么?”
“當(dāng)然是防止你懷孕不能接客的好東西啦哈哈哈哈。”邵燕又開始張狂大笑,魚尾紋別說藏,根本就無所遁形。
“卑鄙無恥!”武湘可恨自己自幼學(xué)的是閨秀禮儀,每每到這時候,也只會罵幾句禽獸、畜牲、卑鄙無恥,實則毫無威脅力。
“你得感謝我,你這輩子繡多少花才能抵得上在我這里接客呢?”邵燕得意洋洋地說。
“我呸!老女人,你休想!”對于本就不想嫁人的武湘而言,那藥沒什么威懾力,但是她不想看到噩夢再現(xiàn)。
“我老?”邵燕的表情瞬間黑沉下來,然后給了兩個大漢一個眼神,冷笑道,“看來還要吃點苦頭才聽話!”
那兩個大漢看著這美嬌娘早就想動手,如今得令自然是邪笑著就一人一側(cè)開始撕扯衣物。
武湘的眼前又開始模糊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三歲那年,濃烈的香里,她四肢無力任人擺布。
兩個大漢的臉都逐漸被替換成包夫子那個老男人,而她還是面臨滅頂之災(zāi)時動彈不得的布娃娃。
不要啊,救命啊,別碰我……
她張了張紅唇,卻只能發(fā)出氣音,連尖叫都不能。
恍惚之間她聽到邵燕那個老女人尖銳刺耳的笑聲:
“……別掙扎了,沒有人會來救你的……賣了你的,不就是你的寶貝弟弟嗎……”
她眼睛里最后一點光,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