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點銀燭

五十一 春色一新

點銀燭 樊鈺生 2892 2020-06-07 05:04:55

  飄零的寒酥,待招的迷魂。

  蹁躚之后,無力突破自身的重量,也學不會飛翔。

  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

  如我之力,微乎其微。不能逆轉境遇,最后只能是一個重重跌回地面的結局。我在等著落地的一剎。地面是不是熟識的堅硬?

  可是,未曾料到,竟好似一雙大手接住了我……?

  陷入混沌的我突然清醒了一半。像是瀕死的人,提了一口氣,便又活過來。

  我看見蒼穹上的白光,然后雪片旋轉著,越轉越快,直到周圍的世界也開始旋轉,然后便旋進了一個人的胸膛。

  他也開始旋轉,我看不見太多,只能看見他的襟扣,和天上地下流轉的畫面。

  像是拉洋片,由快及慢,逐漸停下了。

  意識是朦朧的,兩耳全是自己喘息的聲音,眸子一點點的聚焦,看回現(xiàn)實當中。

  又是蜂擁而至的人頭,我躺在地上三魂不見了七魄。

  有人搖晃著我:“沒事吧,沒事吧?!?p>  意識逐漸清醒,我意識到,一個人接住了被馬兒甩在半空的我。他旋轉著身子以卸掉沖擊的力量,最后抱著我,一并滾在了滿地的泥里。

  不停與我說著話的面孔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微微有些棱角的鵝蛋圓臉,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高,嘴唇有一點圓嘟嘟,膚色偏暗,可是整體卻覺得看起來很舒服。

  我緩緩吐出幾個字:“念奕安?!?p>  他笑了,露出不算太整齊的四顆牙齒。有人說,牙齒不夠白利者,心腸柔軟。

  他輕聲:“我還以為你被嚇傻了?!?p>  這時冬休也飛跑而來,將我扶坐起來。

  我低頭看看自己,襖裙全臟了,黑泥水沾的到處都是,十指因抓馬鬃而灼的紅亮,狼狽極了!羞憤極了!

  隨從們已經將那匹混蛋馬捉了回來,一邊勒著韁繩一邊用馬鞭恫嚇著它!

  可它還對我得意的小聲嘶鳴了一聲……

  受到一只牲畜的挑釁,我不禁又氣又惱,雙腳亂踢,哭鬧起來:“今晚我要吃烤馬肉!把它牽回去宰了!”

  冬休連忙來勸:“不行啊,要吃也得查完事再吃呀!”

  “不查了不查了!現(xiàn)在我就要宰了它!”

  念奕安拽著我的袖子:“小大人可是忘了,殺馬乃是違法!你還當街吵嚷。不如將這賊馬交于我,我尋個時機,偷偷把它給宰了,替你出這口惡氣?”

  光打雷不下雨的我停下了:“真的?”

  他的眉毛一揚:“自然,我這就把它牽回去,先賞它一盤海帶炒肉?!?p>  說罷,他站起身,對牽馬的隨從說:“你,先帶著馬回府,好生理料它?!?p>  那隨從笑著,一抱拳:“是,小的遵命?!?p>  念奕安回過身來看了看我,從親信手中拿過他的披風,好為我遮擋滿身的污泥。

  但他沒有越禮,只是將披風遞給冬休。待冬休接過了,方才與我披上。

  我見他一身黑色,泥污并不打眼,這才踏實領受了這番好意。

  寬大的斗篷將我裹得嚴實,這才叢地上站起身。若不然下裙一屁股墩兒的污漬,更是難堪羞人了。

  府衛(wèi)們趕走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群,又叫了輛馬車過來,送我回府。

  這才想起還沒向念奕安致謝,便掀開了車簾子。他應聲回轉的眸子輕盈而和煦:“小大人怎么了?”

  我的口齒突然變得不如往日利索:“嗯……,三公子怎么會在這里?”

  他囅然一笑:“誰人不聞開遠馬市常有良駒,便過來瞧瞧。不成想,巧遇了?!?p>  我突然覺得謝謝兩個字顯得有些生分,只逗樂道:“那可要小心了,今兒個老黃歷寫著專有瘋馬出沒!”

  我二人哈哈一笑,再與對方點點頭,才掩上車簾,回身坐好。

  第一次覺得,心中縱使有了陰霧之地,也可以放晴的這么快!

  

  

  回來府邸,沐浴更衣。

  始才靠在禪椅上緩口氣,再握兩把白雪,冰一冰十指間的紅腫,好能快些散掉淤在皮下的血點。

  在地上骨碌那么多圈,反而身上一點擦傷也無。想是曾被力所能及的保護了,而傷到的人,該是他……

  于是拭凈了手,從藥匣里選了一瓶跌打損傷藥膏,正打算著人送到念奕安房里時,響起了扣門聲。

  我麻利兒的將藥瓶掖進了袖里。

  冬休開門,放進來一臉耍寶的鹿呦鳴。

  “你猜,今天宮里有什么新事?”

  我壓著眉尾,提起眉心,閱讀著他的表情:“怎么,像是有了喜事,但又喜的不夠徹底……難道,貴妃有孕了?”

  他的眼睛一閃光:“哎喲你真能猜!不過只對了一半,不是貴妃,是烏昭容~”

  我的心里一震,松快的一震。

  說話間他已經入了茶席,在不同的茶罐里挑了一味渠江薄片,就著落地大窗,琉璃白雪,烹一壺茶香。

  可霎時間,卻莫名將眼前之人,看作他人之影。

  我使勁閉了眼睛,用力到睫毛都快扎進了肉里。再睜開,才發(fā)現(xiàn)是真的看錯了,又覺得有些遺憾。

  「此情此景,茶匙輕曳,化作腕間清流。公子爾雅,潤于杳杳天雪?!?p>  ——不該是這個渾人。

  我奚落道:“你倒自覺,這罐茶我瞧著極少得,還打算留著?!?p>  “怎么突然小氣了?”鹿呦鳴瞄了一眼冬休:“看來蘇內司果真知人善用,分給你一個尖酸小摳包,好每日啰嗦你。見效的真快?!?p>  我心中一嘆,姑姑……有些想她了。

  冬休笑著接過話:“鹿常侍也是有些夸張,奴婢家里是生意人,賬目難免要求精準無誤。行事上,許是延續(xù)家風了罷?!?p>  不知不覺,話題偏離了太遠。

  我將主題拉回來:“烏昭容有孕幾時了?”

  鹿呦鳴口氣松怠:“今日早膳剛用了兩口便吐個沒完,說是聞不得魚糜小天酥的味道。后來醫(yī)官去了,竟號出喜脈,胎兒一月有半。”

  我想起皇帝一度想用河豚毒殺她的事,便諷笑道:“烏昭容若是怕魚糜,也說得過去?!?p>  “???”

  “沒什么沒什么,那圣人是喜呢?還是喜呢?”

  鹿呦鳴將燙洗好的茶杯往我面前一擱,咧著嘴角:“這是什么奇言怪語!圣人自然歡喜,連著歿了兩個皇子,你說呢!”

  我嘟嘴點頭:“哦~~原來如此!子嗣著實是重中之重。”

  我往前湊了湊:“這三皇子死于驚懼,二皇子死于中毒,近來可有將幕后真相抽絲剝繭,查個水落石出?”

  鹿呦鳴滋滋的品著茶,眼睛翻著個兒,從杯口上方瞄著我:“有些事情不便細查,細查了也不便盡說?!?p>  他的眼神讓我有些擔憂。

  也許出于心虛,好似我遣走百小治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算著日子,若在路上沒耽擱,這時候百小治應該已經到了涼蘇縣,拜謁過阿爹了。

  飲完茶,他臨走之時又想起一事來,冷不丁的說道:“關于那水銀……京中官員太多府邸更多,若挨個查一遍耗時頗巨。但目前,暫無哪家私進水銀的消息。”

  我點點頭,終于把他盼走了。彼此都是有話藏掖的人,聊起天來味同嚼蠟,毫無意思。

  回來茶桌,我將鹿呦鳴用過的茶具用鑷子夾進了托盤里,叫冬休擱遠些去。

  點上熏香,開一扇小窗,散去冗雜的氣息。

  窗口引風,熱冷二氣一匯,紛紛雪花就歡騰的灌進來了,啊哈,像是淘氣的頑童們。

  這大概,是冬天未及打點完行裝,留下的最后一只雪尾巴了。

  

  

  二月二日涉筆新,水仙竹葉兩精神。

  與幼時一樣,總愛用水彩涂鴉,畫著窗外的春色初上。

  正在宣紙上點著針尖大小的滿樹綠芽,冬休來喚我:“小大人,有人在院外等你?!?p>  色碟里的顏料原本淡了,本欲再添些,在這個節(jié)骨眼停下,倒也正好。正因不喜看到明艷的顏料被辜負,風干皸裂的樣子。

  我將畫筆擲于筆洗。遇凈水,流青花,綻碧云。色澤變幻,別開生面。還有了點“凌煙功臣少顏色,將軍下筆開生面”的生機之感。

  冬休撫我:“我來清潔,小大人且去?!?p>  然后,我輕踮步子,下了樓閣。

  剛出到院外露天之地,便覺氣節(jié)一新。融融暖風正微揚起我的裙擺,搖曳的櫻草色是一層又一層的綠波。

  念奕安立在不遠處。

  依依楊柳捲著新芽,萌發(fā)于少年身旁。

  一見他,我的櫻桃口像是熟透了,裂出彎彎的口子,果汁甜笑:“原來是你?!?p>  他聞聲抬頭看我:“特意來找小大人的,快來,我?guī)闳€地方。”

  “哦?是哪里,這般神秘……”

  “等下就知道?!?p>  沒再追問,隨了他一起,從花園的角門出去,踏上了那條夾道宅巷。

  狹長的巷道今有春光映襯,也顯得活潑起來,不似初見之時的局促暗沉。

  我與他并排行著,不知是哪處的琉璃瓦撥弄了日光,在地上照出一個個溢彩的光圈來,如同七彩的泡泡。

  我二人不約而同下腳去踩,與光影爭先恐后,哈哈笑鬧。

  雀躍了一陣,又見一大片從鄰家院墻流瀉而下的紫藤。

  賞其婉約,我不禁跳起來去夠。這一躍做足了勢,鉚足了勁,雖說沒有夠著,但從心勁兒來說,直覺身輕若飛!

  見我如此,他也如此。

  我臉朝后往前蹦跶,瞧他猛地一跳,手指恰巧觸到,順帶將那紫色揪下來一縷。

  他歡呼:“夠著了夠著了!”

  然后加快兩步,將含苞待放的一小截花枝,簪于我的發(fā)間。

  紫藤花的花苞,像毛茸茸的穗子。我輕輕撫摸髻邊那一縷溫柔:“好看嗎?”

  他笑的極其燦爛:“好看。”

  他似乎一時間想不起別的詞語,只是樸實無華的說著好看。末了又添了句:“我知道有一處紫藤瀑布,待開的濃了,一起去看看吧?”

  我盎然在春和景明里:“何時?”

  他的笑容更明朗了,雙頰上的輕微不安一掃而空:“還有一個月。”

  “好?!?p>  我笑的莞爾,答的清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