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飛鏢靶子,被兩個丫鬟哼哧哼哧的抬進了我的房里。叮當當,釘了了墻上,好方便我隨時玩耍。
靶子是由盤繞的麻繩結(jié)在圓形木板之上,再涂以顏料,很是多彩可愛。還有數(shù)十支尾羽繽紛的飛鏢針,皆是方才精心選的,被整齊的碼放在雕花的木匣中。像是賣花女身上的花簍,總想多看兩眼。
姑姑再三叮囑要注意安全,堅持叫器頑店的掌柜換上最不鋒利的鏢針。
除了買下這套飛鏢以外,姑姑帶著我將西市差不多逛了個三成。
我就乖乖的跟在她旁邊,見我今日文靜不主動討要,姑姑就把一應(yīng)好看有趣的小物什兒傾囊而入,什么假面木偶小風(fēng)箏,空竹陀螺布老虎,胭脂水粉花裙子……足足裝了一馬車!
大人們說抱歉的方式是這么兇猛直接的嗎?
?。ó嬐庖簦狠俗拥男』锇檎f,如果是這樣請每個月打她一回,她愿意成為姑姑的出氣包!汗顏??!開玩笑開玩笑!)
買妥帖了,在送我回來的馬車上,姑姑撫著我的小手,問我怎么傷的手指。
于是我就將昨日所見,來龍去脈,以及何謂“鑰匙”,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姑姑。
姑姑的臉上晴一陣陰一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此事上,便沒再說什么了。我想知道的后半部分,也卡在了這里,暫時按下了。
到了王府門口,先傳小廝丫鬟們來搬東西。姑姑撫了一把我發(fā)上的小葡萄,柔和的說道:“葡萄諧音可是‘不淘’,元婆婆的心思,菟兒需得領(lǐng)會啊。已故皇后的陵寢就要修好了,定于三月十五日下葬,也就是下個月了。完了此事,即刻接你回宮。”
我眼神羸弱的點點頭。然后抱著剛買的大布老虎與姑姑道別,轉(zhuǎn)身之際,我好像突然理解了姑姑為何那樣子揍我的舉動。
正如我昨日的夢境一般,會不會在彼此的意識里,我的年齡有兩個?
一個是身體年齡——十四歲。
而另一個年齡,則永遠停留在她離開涼蘇縣的那一年——兩歲。
在她的千溝萬壑的心間,還存著另一個我,乳臭未干的我。所以,對心中的小孩打打屁股,或許也沒什么。
當然,這種推測也可能只是我的自我安慰。
最近老是覺得心臟不大舒服,不時會心跳加速。還有氣短微弱,隱隱作痛,好像就連呼吸都要加把勁兒。
夜半眠時,上牙咯下牙,咯的厲害,時常痛醒。醒來后,直隔著臉蛋兒揉牙齒,再伴著頭昏目眩,還有著不太平靜的腸胃。
難受難受。
我坐起身來,心口又是噼啪兩聲,若打了兩個閃電,帶著一絲嗡鳴。心頭跟著微微一麻,再之后,凝滯的血液才開始往全身流動。
老天爺該是跟我一樣,也是心臟不適了,甩出一道閃電來。明明在天際,又一下子劃落在我的窗前。
滾滾雷聲是他加速的心跳,只是這“病癥尚淺”,比不得夏日的轟雷掣電。
想起鹿呦鳴說過的——每逢雷雨日,就會有小鬼出沒。
那么,春雷算嗎?
我喚醒了冬休:“快,叫人去盯著前院兒。雷電來了,鬼要出來了!”
冬休揉著眼睛:“小大人快安心睡吧,昨日下午你沒回來的時候就安排妥了。鹿常侍得了欽天監(jiān)的消息,說是今夜有雷雨?!?p> 這哪里還有睡意,我站在露臺上往前院兒的方向看去,此時一切還很平靜。
又聞頭頂一記悶雷,雨點兒便開始落了。
好奇心驅(qū)使,就非得撐了傘去看一眼。再說了,心里對這鬼算不上怕,大有可能是冒牌貨!就算是真鬼,只撿雷雨天出來,那也是個傻鬼,聰明不到哪兒去。
冬休無奈,只得跟了來。可到了正院兒前說啥不敢進了,我只得將她生拉硬拽。
離的近了,瞧見安排好的人手全部隱在廊下,花壇,石雕之后。我便也擇一位置蹲了下來,隱蔽好后,才悄悄露出眼睛,觀望等待著。
漸密的雨滴使得油紙傘愈發(fā)沉了,水流從傘檐兒瀝下,不留神就會打在裙上。
我身后的冬休不愛湊這熱鬧,完全將自己扣在了傘中,恨不得做一頂蘑菇。
俄頃,一道閃電宛若蛟龍突然襲來,擊在了西邊院墻,夾墻根的那顆大棗樹之上。
只見一股紫色的電光閃著霹靂,繞著棗樹盤旋而下。
導(dǎo)電體是什么?
想來是樹上纏著的那根銅絲。曾經(jīng)無意發(fā)現(xiàn)之時,還不解其用,此刻方才明了。
片刻后,叫人血脈賁張的一幕出現(xiàn)了。
直見從棗樹下的墻縫里,吱吱扭扭出來一個侏儒大小的鬼影。
這是……
在場之人無不倒噎著氣,我的心臟也開始咚咚鏘鏘。
我半瞇眼睛,蜷縮著身子,只敢透過指縫往鬼影瞧去。
可是,那“鬼”卻步伐緩慢,還有點憨態(tài)可掬,沒有一點想象中的恐怖模樣。
借著雷閃之光,鬼影一身兒的土褐色,與傳聞中更夫老馮的衣著相同。
隔著雨簾,那面貌看不清楚,但那頭顱仿似一顆長歪的土豆,坑坑洼洼,毫不平整。
明明是一件破爛的外衫,穿在那侏儒身上就成了長袍子,雙腿比常人短了一大半。
而腳下又若踩了風(fēng)火輪,不需抬腳行步。直挺挺站著就可以往前移動。
移動的范圍并不大,就在院子西側(cè)那塊空地上左右輾轉(zhuǎn),來來回回統(tǒng)共也就三五米的地方。
這家伙,怎么像是個機器人呢?
我想起我的小米平衡車來,這模樣步態(tài),完全就像是踩在平衡車上呀。
弓弩手射出一記冷箭,乓啷一聲,正中它的右肩。
那家伙毫無反應(yīng),仍舊倉倉啷啷滿地扭著。
果然不像個活物。
我知會不遠處的鹿呦鳴:“帶網(wǎng)了嗎?快網(wǎng)住它!”
鹿呦鳴就以蹲著出溜了過來:“你覺得行?能網(wǎng)的???萬一激怒了它!”
我一咧嘴角:“要吃你早就吃了!快下令吧?!?p> 跟著一聲令下,數(shù)個侍衛(wèi)將雨傘一扔,抻出一張大網(wǎng)來。
他們單手扯網(wǎng),腳下如飛,利索的往前一撲,巧妙的將網(wǎng)一攏,那侏儒即時便被困在原地,只能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了。
侍衛(wèi)們轉(zhuǎn)著圈,再將大網(wǎng)牢牢的捆在它的身上。
“火把!快點火把!”
其余侍衛(wèi)聞言,速將火把點燃,而后一擁而上,舉到了侏儒身旁。
到了揭曉廬山真面目的時候!
我也湊了過去,瞪大了眼睛觀瞧。
待看分明了,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狂笑!
啊這,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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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竟是個木頭做的傀儡人偶!
用顏料畫上口眼鼻唇,再裹身衣裳,腳底下連著個做工復(fù)雜的雙層架子,架子下裝著幾枚木輪。
所有人都吁出一口氣。
但很快的,所有人都開始不解——就一個木偶,它是如何走動的?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機關(guān)術(shù)啊?”眾人議論道。
我也覺得驚嘆。這個時代,竟然有引閃電為動能的機械?制作它的人,該是怎樣的能工巧匠!
待雨過天晴,白日里再來瞧時候,將作府的匠人們正在熱火朝天的討論研究。
我也對這個造型丑陋的木偶仔細翻看了一番。
木偶兩只腳下的板材之下,一左一右豎向固定著兩大塊金屬片。金屬片的下半部分插進了板材夾層中的綠礬液中,通過數(shù)條金屬線相連。
叫人確認了,那兩片金屬與我想的一致,著實為一塊銅片,一塊鋅片!
我大概明白其中原理,這傀儡的底座是個最古老的「銅鋅電池」!
年深日久,這電池里微小的電量該早已消耗殆盡??善糠昀子晏?,院墻頭的那棵大棗樹總是能引下閃電,因此給這電池充入了少量的電力。
有了電,就發(fā)動了構(gòu)造里的“電機”,連動了“齒輪”等一套裝置。所以,這個機械就能在地上骨碌骨碌的轉(zhuǎn)悠會兒。
我這枚理工科渣渣,只能將這用電的原理與匠人們講到這里了,嘆氣。
他們聽的半懂不懂,又是第一次聽說“電池”這個概念,滿是崇拜的嘆道:“制作它的人,真是鬼斧神工,魯班在世?。?!”
念奕安在一旁笑瞇瞇的看著我演說,眼中有光,臉上帶笑:“小大人怎么懂這些的?”
我只能信口胡謅:“嗯~,以前偶然看了本怪書殘本,里頭有一段提過這個。后來再找此書,卻不小心弄丟了,好生遺憾。”
可我也是有不解的,撓撓頭問道:“這傀儡是如何能安然藏在墻縫里的?修繕王府也沒有被發(fā)現(xiàn)嗎?這一整年下來,刮風(fēng)落雨的,也早該慪爛了?!?p> 一匠人抬手指到:“姑娘去墻縫處看看就明白了。這大棗樹以里的縫里,安了道細窄的金屬門,里頭竟然有一塊封閉空間給這木偶藏身用。平日里被藤蔓遮著,何曾注意?!?p> “再說了,修繕也多是補些瓦片,描漆畫金。房梁墻體這些主要結(jié)構(gòu)是沒有動的,因此里不曾發(fā)現(xiàn),也是有的?!?p> ——————
我的心中到底還是埋進了一份疑慮和畏懼。
這樣近現(xiàn)代的工業(yè)技術(shù),何以在此時出現(xiàn)?究竟是哪位奇人在這前右相府中,布下了如此多的“奇門機關(guān)”?
我告訴鹿呦鳴,還是早一點把這背后的匠人揪出來為好。
他昨日里能制造出“行走的傀儡”,惡作劇般無傷大雅。到了明日,也許就會奇技害人了。
加上近來所出現(xiàn)的許多訊息,爐甘石,二十車水銀,舙蟲……它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
我眉眼顰蹙,未解開的疑問,還隱在一團迷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