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驪朝皇帝主動禪皇位于賢,崔定欽三辭,未能如愿,順水推舟,廣告天下。
臘月十二,黃道吉日,大昱開朝,崔定欽登基為帝,年號弘慶。
不論這個皇位是打著什么樣的旗號,踩著多少人的尸骨得來的,但此刻,能得一層粉飾,也是當權者的一點心愿。
因而崔定欽攜了那位唯諾諂媚的已經(jīng)被封為歸安侯的前朝皇帝,同登東城門,受萬民朝拜,供萬人瞻仰。
原一切祥和無事,誰知那位歸安侯竟突然爬上城墻,扯去自己的發(fā)冠,披頭散發(fā),似是瘋癲。
親衛(wèi)一邊團團護住崔定欽,一邊試圖逼近歸安侯,伺機將他拿下。
但見他雙目赤紅,直言若他們再上前一步,他便以身殉國,以死明志。
且不說這是吉日不該見血,在光天化日之下若強拉了這位歸安侯回來,怕是難堵住這悠悠眾口。
崔定欽倒是想聽聽他能說出什么來,便抬手讓親衛(wèi)們退下。
這位前朝君主難得的激昂壯烈,直指崔定欽為老匹夫,為報李家死守國門,致使崔軍損兵折將之仇,便要挾他若想要活命,便要以李家滿門來換。
李師承曾是他授業(yè)恩師,李家卻因他私心而死。又說到晨起時,發(fā)現(xiàn)他所有的姬妾孩子們全都中毒身亡。
他曾身為一國之君,不僅護佑不住恩師,更護佑不住身邊親近之人,委實是太窩囊。
與其他日不明不白做了鬼,不如趁今日,眾目睽睽,揭露崔氏暴行。隨后義無反顧從城墻上一躍而下,血流成河,蜿蜒成花。
崔定欽并不知他所有親近之人一夕之間俱已喪命,亦不曾想這位窩囊求生的君主突然一心求死。
哪怕那一瞬間想到也來不及,到底沒有拉住。
崔定欽閉了閉眼,身邊請罪的親衛(wèi)烏拉拉跪了一片,他長吐一口濁氣:“依國禮葬了吧?!?p> 為君之道,與國同振,與國同殤。
哪怕是生前如何的暴虐無道,但這一刻以生命獻祭驪朝江山,在天下儒生眼中,還是叫人欽佩的高義,令人信服其所言非虛。
加之李師承乃是天下儒生典范,威望極高,李家卻因新君泄一己私憤而滅了滿門,一時間民意沸騰,街頭巷尾都是議論紛紛。
“父皇,我聽徐延說您交給大哥大嫂撫養(yǎng)的孩子是您從李府抱出來的,若讓天下人知曉,是您救了李府遺孤,那些流言蜚語必能減退大半。至于歸安侯的姬妾孩子,絕非是我們動的手,現(xiàn)已叫顏丙已去肅查?!贝迺x深望著正在細嚼慢咽用晚膳的父親,有些急切。
“專心用膳,”崔定欽連眼皮都懶待抬一下,輕輕撥拉著魚片粥,吹了吹,細細品了一口。
又示意跪在近前侍膳宮人給崔晉深也盛了一碗,“這魚片粥細滑鮮嫩,是東浙城為慶登基大典特送來的銀雪魚熬制的,你嘗嘗?!?p> 崔晉深見父親老神在在,即便心中焦急,也只能捺下,陪著用了一碗魚片粥。
崔定欽掠了一眼,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崔晉深見了,著急忙慌地扒下碗里的小半碗粥,又殷切地望著父親。
“你說把那個嬰孩推出來,我且問你,你有何證明,這是李家的遺孤?”
“那……那徐延不是親眼見著了嗎?”崔晉深有些急,直起身子,險些帶翻了桌上的筷子。
“徐延是誰?”
“徐延是我大昱軍師,”崔晉深脫口而出,突然想到了什么,噎住了,后面的話老爺子不說,他也懂了。
“況且這孩子不過是個可憐的遺孤罷了,于這困局無益,又何必將他推至風口浪尖?往后不必拿著他的身世再做文章。”崔定欽一錘定音,不容駁斥。
“是?!贝迺x深悶悶地應下,“那兒子先告退了,去看看歸安侯親眷的案子顏將軍查的怎么樣。”
崔定欽點點頭。
待崔晉深退下,崔定欽又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留在殿內。
這不是皇帝的寢宮,實在是前朝那位廢帝太過奢靡,崔定欽大不喜歡原先的寢宮,宮中廷繕司正在加緊裝改。
崔定欽左右挑了好久,才選中了這個用作辦公用的文華殿。興許是用來辦公的,廢帝便不常來,好歹是沒遭了廢帝的毒荼。
文華殿不算太大,到底不是正殿??纱薅J卻還算喜歡這里,尤其是在內殿小憩,推窗望去是東南,來時路腥風血雨,往后故鄉(xiāng)是他鄉(xiāng)。
廢帝親眷的死終究沒查出個明白,線索到了一位老內侍那里便斷了。
待要揪住這老內侍詳查時,這老內侍憑空不見了似的,整座皇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未曾找出他來。
明面上這事慢慢地不了了之,暗地里仍在堅持四下查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