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找到?”
鄭氏柳眉倒豎,怒氣愈發(fā)起來了,拂袖就將手邊的碗盞摔出去,殿上宮人從沒見過鄭氏發(fā)這么大的火,都嚇得噤聲跪下。
太子進來都險些被飛迸出的碎瓷片彈到,看妻子一臉怒容,安慰道:“二弟既沒有領(lǐng)他出宮去,那就在宮里,興許這孩子在哪里賭著氣?,F(xiàn)如今禁衛(wèi)都發(fā)動起來了,便是陳年的老鼠洞也沒放過,且再等等。父皇也召了端王叔進宮,怕也為了此事?!?p> “八歲大的孩子,入學(xué)兩年還帶得出腌臜刻薄的話來,可見修文館那些文士們很是沒用?!编嵤侠湫Φ?。
可太子知道,這說的是端王家教不嚴,不過是小輩不好公然指責長輩,只能含沙射影,說是文士的責任。
太子輕撫著妻子的背,好叫她平緩一些心緒:“崔遇是該重罰,這次怕是端王叔也逃不了。不生氣,不生氣。我去吩咐廚房做個桂花酪,花炊鶉子,再做個沙魚燴,待阿宥回來,瞧見了一定高興?!?p> 鄭氏怒氣漸平,嘆了口氣:“別看阿宥如今才六歲多,可踏出了東宮,外頭人的心思到底是參差錯雜,或有心或無意,聽著瞧著多了,便容易心思敏感起來了,他心里有什么主意,是個什么想法,若是不說,我總不好事無巨細地逼問。不過,這便是他的命數(shù),且看他下半程該如何為自己掙出來。今日咱們阻了,將來也難免不會再有有心人拿他的身世做伐子,咱們不能時時刻刻周到地顧慮到他,他總得在旁人的質(zhì)疑中自己學(xué)會接受、面對和反擊。”
從李謂言懂事起,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崔家的人,對自己為何被養(yǎng)于太子和太子妃膝下也是好奇的。
他也曾想辦法問過宮人,只是宮人們都不說,他也不敢問太子他們,害怕問了,他們再對他沒從前那么好了。
他雖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甚至二叔,對他和崔長風都是一視同仁,吃穿用度上從沒有過厚此薄彼。
可是他也會在諸如年節(jié)或生辰時想若是自己的親爹娘在身邊會怎樣。
他心里知道眼前的生活本不該屬于他的,可被人如此赤裸不加掩飾的指出來,言辭尖銳刺耳,他覺得又難堪又沮喪,甚至帶著些憤怒和怨恨,他不明白他的父母既拋棄他,又為何要生了他,給這世間留一個笑話。
就這么抱坐著蜷縮成一團,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他是被崔長風搖醒的。
闔宮找了這么久還沒找到他,崔長風便料想他應(yīng)該藏在這個他們意外發(fā)現(xiàn)的秘道里,趁著東宮里正亂,偷偷溜來尋他,果見他正靠著那里睡著。
李謂言見著是他,先是眼前一亮,復(fù)又黯淡下來,悶聲道:“你還在病中呢,跑出來做什么。”
崔長風小大人似的道:“誰叫你們都不要省心,唉,都不容我歇上一日?!?p> 李謂言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崔長風方才停了嬉笑,從懷里掏出一個帕子。
還沒完全打開,李謂言便聞得了那熟悉的奶糕香氣,偷偷舔了下嘴唇,想想還是將臉埋在膝頭,不去看奶糕。
崔長風托著奶糕,在李謂言跟前盤旋,那香氣實在勾人,崔長風又道:“這可是宋司膳親做的,用的是新鮮的牛乳,軟糯可口,唇齒留香,我可是特意帶給你吃的?!?p> 說著自己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你吃不吃?不吃我就吃了?!?p> 李謂言不過猶豫了兩息,再抬頭時,崔長風已經(jīng)啃了一口,滿足的不得了。
李謂言慌忙搶過來,塞了一口嘟囔著控訴道:“你不是說特意帶給我的嗎?!?p> 崔長風舉著空空的兩手,睜大眼睛,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奶糕就已經(jīng)被搶了,聞言還覺得不大好意思,撓撓頭:“太......太香了,沒忍住?!?p> 見崔長風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上的奶糕,還不住同他道:“你吃,你吃,吃慢些,可別噎著?!?p> 李謂言想了想,把手上剩下的奶糕掰了一半,遞給崔長風,崔長風推讓著說:“那多不好意思?!?p> 李謂言直接塞到他手上,他才接過,眼睛都笑成月牙兒。
兩人專心致志的吃完奶糕,崔長風方才正經(jīng)問道:“你受欺負了,為什么不回家?”
李謂言聞言一愣,見崔長風眸光真摯堅定,心里就愈發(fā)沮喪了:“可那不是我的家。”
“胡說!就因崔、李姓氏之分,旁人一句挑唆挑撥,這么些年長輩們的諄諄教誨與疼愛便不作數(shù)了嗎?與我和呦呦的手足情誼也不作數(shù)了嗎?”崔長風有些生氣,“在我崔墑心里,你就是我的兄長,如今是,以后亦是?!?p> 分明也不過是個小蘿卜頭,卻神情堅定,語氣認真。叫李謂言心中一暖。
“母親說,人出生是天定的命數(shù),可人怎么活著,便是自己為自己掙的命數(shù),不因天命而憊怠,亦不因天命而怨懟,人生無處不風雨,不若坦然笑了之?!?p> 崔長風原先不懂為何母親常和他們說這話,直至今日,才算真正懂得。
李謂言顯然也是一樣,長舒口氣,一骨碌爬起身來,返身伸手拉起崔長風:“走!咱們回......家!”
兩個人跑到秀寧宮時被禁軍逮個正著,顏丙已一手提一個去了東宮。
本來李謂言還沒找回來呢,就發(fā)現(xiàn)崔長風也丟了,東宮正亂做一團呢,現(xiàn)下兩個小祖宗都回來了,可算是叫所有人的心都落回了肚里。
這大約是開朝以來,宮里最兵荒馬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