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李謂言去東宮辭行。
這一趟出去，要按弘慶帝的想法，大約是等過年才回來。李謂言身邊也只有小豆子一直跟著，滿院子里除了家丁就是些粗使婆子，女使是一個沒有，這出門打點行裝，鄭氏自然要多過問些。諸如衣裳收拾了幾套，連帶的靴襪可夠之類。
呦呦靠在母親身邊，看李謂言難得乖巧的垂手立于跟前聽母親念叨，抿著嘴偷笑，李謂言抬眼正巧見著她，趁鄭氏不備，假意瞪了她一眼，呦呦的梨渦更深，李謂言見鄭氏又瞧過來，即刻乖順下來，低著頭掩下嘴角那情不自禁揚起的微笑。
“如今已然入秋，雖午間會有燥熱，早晚只怕寒涼，又是在山里，萬不能貪圖涼快吃冷茶，你這次去，還得照顧好陛下，他老人家這一二年里越發(fā)孩子心性起來，可不許跟著胡鬧。”
“知道啦娘娘?！崩钪^言頗有些撒嬌的意味，惹得鄭氏都念叨不下去了，呦呦在旁添了一句:“今年小石居外頭的那株桂花開的好，我領(lǐng)著人做了一些桂花香，又方便，取一塊兒放在熏籠里，熏的衣裳都淡淡香甜，人也會睡得安穩(wěn)些，謂言哥哥可以帶去。”
李謂言笑道:“呦呦之命，豈能不從?！?p> 鄭氏要睡午覺，呦呦和李謂言便都退了出來，呦呦便叫李謂言隨她去取桂花香。
到底大了，不比小時候，崔長風又不在，李謂言便沒進毓暉館，只在外頭等著。
呦呦出來時就見到這樣一幅畫面。一位少年長身玉立，靠在毓暉館門前的柳樹下，穿著一襲藏藍色的窄袖長衫，領(lǐng)口袖口都銀絲勾勒著云紋，既顯出少年的修長身形更添了些許不明說的貴氣。因為還未及冠，頭發(fā)用發(fā)帶高高綁起，還有幾分意氣灑脫，聽聞動靜回頭望過來，一束陽光透過枝葉間傾瀉而下，正映照在少年人的臉上，不自覺想到那句“美玉出于高山，蘊有余暉”。
見到呦呦走出來，就不自覺揚起了嘴角，迎上前，呦呦讓東南把提著的食盒交給李謂言，李謂言奇怪道:“不是拿香么？怎的還拿出了食盒來裝。”
“香在最底下的那一層里，上頭兩層，是兩碟糕點，一個是桂花千層糕，一個葡萄酥，我聽哥哥回來說，上次叫他捎給你的都快叫他吃光了，我又一直沒得功夫做，昨兒知道你今日要來請辭，特意做了叫你帶了家去，這回哥哥不在，你便不必擔心有人搶你的了?！边线洗嗦暤?。
“放心，這回就是你哥哥在，我也有了提防，絕不叫他誆去一星半點?！崩钪^言說著把食盒攬進懷里，還緊了緊，惹得呦呦咯咯直笑。
李謂言想起了什么，同呦呦道:“門房上我吩咐了，你可隨時去找雪團玩?！币驗樾●R的額間有一點雪白，呦呦干脆直接喊它雪團。
“嗯嗯。”呦呦用力的點頭，“等你回來，我的騎術(shù)一定更有進步了。”
“嗯，呦呦這么厲害，自然會的?！崩钪^言用一種極其肯定的語氣，贊成著呦呦的說法。
“那……那青明山離這里遠嗎？”呦呦抬起頭，認真地問李謂言，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晶亮晶亮的，李謂言看的心里越發(fā)柔軟。
“同在一片天空下，月為一輪，所見無不同，離的應(yīng)該不算遠罷，若是……若是有什么話想同我說，可以給我寫信，我若是見著了好玩的，也寫信告訴你，保管讓你身臨其境，就跟帶著你玩兒一樣?！?p> 呦呦只是一時的想法，真要去青明山，還須得一通麻煩的折騰，帶上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她也不愿多添麻煩，也不愿多有鋪張。聽李謂言這樣說著，高興道:“那可好，你可得寫的有趣兒些。”
“好?！崩钪^言看著呦呦，輕聲又認真地對呦呦說，“等我回來?！?p> “什么？”呦呦歪著頭，顯然沒有聽清，笑容還未褪去又增了些疑惑。
“無事?！崩钪^言伸手揉了揉呦呦地頭頂，語氣越發(fā)溫柔:“你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突如其來的溫情脈脈讓少女起先有些驚異，抬頭直撞進李謂言的眸子里，一時間想笑卻又不敢笑，臉上慢慢泛紅，最后含羞低下頭，眼睛亮亮，嘴角彎彎，少年望著少女的側(cè)臉，也偷偷笑了，悄然之間，耳根也是通紅。
話別以后，李謂言要走，被呦呦喊住:“山中陰涼，務(wù)必保暖，照顧好爺爺，也照顧好自己。”
“好，你也一樣。”李謂言正正地轉(zhuǎn)過身，一字一字，如應(yīng)約般鄭重，看呦呦有些不舍，哄她道:“你先進去我再走，這樣我就能幫你看看你的影子有多高好不好?！比缬讜r她舍不得他和崔長風去上學時，他也是這樣哄著她的。
也不是就見不到了，可后頭李謂言隨駕，輕易自然是不能回來，這一去最遠也得四個月不見，自幼一路長大，便是李謂言搬出去住了，也不曾一別這么久，除了，除了李謂言和崔長風偷偷投軍那一回，那一回的波折驚險她已然不愿再想，思及此處，呦呦揚起笑臉，還帶著一絲雀躍，高聲應(yīng)道:“好！”說著便極快地轉(zhuǎn)身，“謂言哥哥，我先進去啦，你多保重！”轉(zhuǎn)過身便是鼻頭一酸，眼淚就跟著滴落下來。
李謂言一直盯著那纖細的影子直到望不見，又好好打量了幾眼毓暉館，像是仔細要仔細記住它的樣子一樣，駐足半刻鐘，方才轉(zhuǎn)身走了。
他一走，那個藏在毓暉館廳堂抱柱后的姑娘方才站了出來，他站了多久，她便偷偷瞧了多久。
“郡主，興許陛下去了覺得沒那么好，很快就回轉(zhuǎn)了不是?！边€有話東南沒有說，可呦呦也明白。
呦呦抹了抹眼淚，又給了東南一個笑臉，她并非難過，只是一時的不舍:“沒事的東南。其實，分別未必不好。咱們回去吧?！狈謩e或更知心中所思，或更得心中所見罷。她又轉(zhuǎn)頭深深望了眼方才李謂言駐足之處，才轉(zhuǎn)身真正進去。
八月二十二，宜出行。
弘慶帝這次出宮并未大張旗鼓，只讓嘉王領(lǐng)著一支喬裝改扮的禁衛(wèi)小隊護送著去青明山，李謂言隨駕，與嘉王一路同行，特繞了人煙稀少的福田胡同，從南邊城門出的城，不驚擾百姓，也能得個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