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紅色
“燕國使者覲見！”
隨著一聲聲宣號，荊軻整理好衣冠，捧著封藏樊於期頭顱的匣子，秦舞陽捧著裝地圖的匣子，一步步向前走去。他們上殿前要經(jīng)過秦王精心準備的隆重而復(fù)雜的迎接儀式，從宮門一直延伸到殿門，乃是周公所傳九賓之禮，共有九名司禮官列次稱頌跪拜，當然使者還禮也要有九次，等到走上殿，兩人都有些微微出汗。一個刺客還要如此恭謹而規(guī)矩的行禮，真是滑稽，荊軻不禁想。
這裊裊霧氣籠罩著的秦宮大殿，顯得無比空曠、肅殺而寧靜。即使是白天，卻也點著蠟燭，殿內(nèi)裝扮著為迎接使臣而設(shè)的紅色垂幔，也不用鮮紅，用的是一種是像血流干了之后的發(fā)黑的紅色。殿內(nèi)豎立著十二根紫色檀香木雕刻的巨大柱子，上面刻著復(fù)雜的夔龍圖紋，一個個張著血盆大口，對著地上矮小的兩個身影垂涎欲滴。中間御道上鋪著黑色大理石，在燭火的映襯下閃爍著湖水一樣的光芒。兩旁則肅立著黑衣的臣子，燕人尚白，秦人尚黑，秦和燕也許本就是兩不相容的吧。這些黑衣的群臣全都定定的望著這兩個遠來的客人，不自然的微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顯得陰冷可怖。這時他聽到一陣牙關(guān)打戰(zhàn)的聲音，難道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嗎？他有些懷疑自己。看了看身邊的秦舞陽，正害怕的渾身發(fā)抖，幾乎就要倒下去。
奧，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荊軻回過頭朝秦舞陽笑了笑，然后向端坐在大殿后方的御座上，此時離得很遠尚看不清面目的秦王謝罪說：“他是北方荒野之地的粗人，沒有見過世面，今日得見天子，所以害怕，希望大王稍加寬容，讓他能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p> 秦王先是一陣長笑：“哈哈，不必讓他來，你帶著地圖和人頭，一個人來?！卑?，是那個聲音，荊軻腦海中的紅色越來越清晰，那雙眼睛越來越清晰。荊軻從失神的孩子手中取過地圖，然后眼睛注視著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個字“逃”。這時秦舞陽突然停止了抖動，他的眼睛朝向虛空，像是看見了更加可怕的未來。大睜的雙眼里流出淚水，嘴里不住囁嚅著說著什么，只是很快被宮人拉了下去。
荊軻定了定神，捧著地圖和錦盒，一步步向秦王走近。奧，他還是像當年的模樣，一樣的凌厲而驕傲。紅色，紅色，荊軻的腦子里都是彌漫的紅色。
荊軻俯身，施禮，然后說。
“大王，請允許臣向您展示燕圖督亢之圖?！?p> “不必了，寡人的山河社稷圖里何地不有?！?p> 荊軻沒有說話，低頭等待著。
“先看看樊於期的頭吧?！?p> 荊軻將盒子打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的頭顱，在錦盒里慈祥的微笑著。
“呵，這老家伙，跟了寡人半輩子，最終卻背叛了寡人。只要他肯繼續(xù)替寡人殺敵，寡人怎么舍得殺他呢？”秦王的眼中竟似乎有淚光閃過，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突然變成一種肅殺的寒氣。“背叛寡人尚且如此，刺殺寡人會有什么下場？你說呢？荊軻?！?p> 荊軻沒有說話。
哼！秦王拿起御座旁的長劍，一腳將荊軻所送卷軸踢開，一把短劍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叮叮聲。
大殿一片寧靜，荊軻沒有任何動作，大臣們也沒有，甚至連驚呼也未發(fā)出。
“圖窮匕現(xiàn)，好高明的計謀”秦王冷笑著說。
“你知道了？”荊軻淡淡的說。
“你的副使，秦舞陽告訴我的，我承諾可以不殺他?！?p> “但你還是會殺他”
“沒錯”
“剛才秦舞陽下去的時候跟你說了什么”
“他說，騙局，不要去。”
“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了，為什么還要過來，你一向是個膽小的人，別人瞪你，你就害怕?！?p> “沒錯，我膽子一向不大?！?p> “那你為何而來？為了燕丹的賞賜？他能給你的，寡人可以給你十倍”秦王露出鄙夷的神色。
“大王，你還記得衛(wèi)國的慶巷村嗎？”
“衛(wèi)國？那是寡人第一次親征去的地方，至于什么村，太多了，記不得了。”
“那個村里有我的父親，母親，兄弟，他們都死在你的手上?！?p> “天子之怒，浮尸百萬，流血千里。一個村子又何足道哉？天下一統(tǒng)本就是要用鮮血鑄就，你的父母兄弟又算得了什么呢?要是人人都向我尋仇，我這一條命又要給誰呢？來，拿起你的劍，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蹦前讯虅Ρ惶叩搅饲G軻腳邊。
荊軻緩緩地彎下腰，觸摸到了落在地上的劍柄，還未及任何動作，突然一股冰涼的觸感從胸口蔓延，啊紅色，紅色。秦王的劍已經(jīng)刺入了荊軻的胸口。痛，似乎又不覺得痛。
“你還真敢拿，來呀，站起來啊”
胸口被鮮血浸透的荊軻搖晃著站了起來，手里拿著那柄和秦王的精美長劍比起來及其可笑的短劍。
這時秦王再一次將劍刺入荊軻的肩膀，劍鋒和骨骼摩擦出桀桀的聲響，荊軻仍然沒有動。
“你，你不怕死嗎？”秦王惱怒的說，但誰都聽出來，他的聲音里出現(xiàn)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怕，我怕極了?！鼻G軻回答。
秦王又一劍刺出。
只是此時荊軻卻不在原處了。只見荊軻把劍揮動了起來，幻化成一片紅色的光影，他的劍招華麗而凄美，這是田光的劍，是燕丹的劍，是樊於期的劍，是高漸離的劍，是天下人的劍。劍花伴著荊軻的點點血滴噴灑在秦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噴灑在張著血盆大口的夔龍木柱上，像一顆顆紅色的珍珠。這就是在無數(shù)個暗夜里，荊軻一個人苦練的劍法嗎？這就是荊軻一直未出鞘的劍法嗎？這就是充滿了痛苦，掙扎與仇恨的劍法嗎。秦王想出劍抵擋，卻不知從何擋起。嗤啦，秦王的袍袖已經(jīng)被割斷，嗤啦，又一聲，秦王胳膊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痛，鉆心的痛。那荊軻該有多痛？逃，秦王的腦海里生平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這個字，是的，逃。
群臣好像都被這陡然的變故奪去了三魂七魄，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一步也動不了。死一般寂靜的大殿里仿佛只剩下繞著柱子倉皇奔跑的秦王和滿身是血宛如鬼魅的荊軻。
“來人，救駕！”秦王恐懼的嘶吼著。
終于反應(yīng)過來的群臣全都涌上來，試圖解救他們的王，卻又無可奈何，一是沒帶武器，二是被這血淋林的駭人場景所震住，只能紛紛給以唾罵或助威?！扒G軻，你這個逆?？取?。咳。”一位白須白發(fā)的老臣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
“大王，賊人在你背后，快拿劍刺他！”一位機靈的弄臣提醒著?？上G軻已經(jīng)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突然，一切又變作靜止。
荊軻的劍搭在了秦王的脖子上。秦王似乎已經(jīng)聞到了血腥的味道，只是不知這血是自己的，還是荊軻的，他開始不自覺的抖動，精美古樸的長劍也掉在地上，發(fā)出一陣陣哀鳴。他閉上眼睛等待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血紅色暗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秦王想。
“大王，你也害怕流血嗎？一村的血，一城的血，一國的血，您都未曾怕過，怎么現(xiàn)在只有你我二人之血，您就怕了呢？”
“是啊，原來寡人也怕死”秦王悲哀的說?！翱上Ч讶诉€沒有完成天下一統(tǒng)的大愿，可是你殺了寡人又如何？將來一定會有另一個人統(tǒng)一天下，那個人或許是齊王，魏王又或許是燕丹。周天子分封了幾百諸侯國，為何現(xiàn)在只剩七個？難道是我大秦一人吞并的么？荊軻，你攔不住的，哈哈。”秦王狂傲的笑變作凄然，“你動手吧?！?p> “我能殺你，但我不殺你?！?p> “什么？”秦王有些不敢相信。
秦人也是人，我若是把他們的王殺死了，他們又找誰報這紅色的仇呢？天下不能再流血了。我要你活著記住這死亡的感覺，因為你所殺的每一個人都不只是數(shù)字，他們像你一樣會痛，會怕，他們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滾燙的紅色。
秦王的臉變作灰白，他感到那些流過的血像潮水一般的涌入他的腦海，似乎要將他淹沒了。
“寡人立誓，從今以后，絕不濫殺無辜，絕不苛待百姓，等到天下一統(tǒng)的那一刻，我會讓所有人知道，那些血沒有白流?！?p> “我希望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誓言，否則天下絕不止有一個荊軻?！比缓笄G軻慢慢舉起劍，扎進了自己的心臟。灼熱的血液噴濺到秦王臉上和眼睛里，有些刺痛。
衛(wèi)兵終于趕來，刀劍一擁而上，刺進荊軻的身體，他倒了下去。
這一刻，他終于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勇敢，“也許，我是一個劍客了吧?！?p> “你看他還沒死，還在笑?！?p> “你聽，他還在唱著什么。”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p> 。。。。。
后來燕丹被其父所殺，獻給秦王。五年之后燕國滅亡。?
再后來，秦王做了秦始皇，依舊橫征暴斂，殘害百姓，荊軻好友高漸離利用擊筑的機會見到秦始皇，用筑投擊秦始皇，也沒有擊中，反被殺死。
再后來陳勝吳廣起義，失敗。
再后來劉邦項羽，滅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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