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靜肅,守衛(wèi)重疊,那瘦削的身影拎著白衣長驅(qū)而入,腰中令牌使他一路暢通無阻。
主殿無人,只有一個匡九正倚殿拭劍,問太子殿下去哪兒了,他眼波略偏,瞥了眼側(cè)院。
“這什么人?”他指著常風手里拉著的白衣刺客。
“呵,這是戰(zhàn)功,你們就等著小爺領(lǐng)了賞銀,請你們喝酒吧!”
常風恣意一笑,勒緊了那繩索,拖向側(cè)院。
院中的長藤木樽上,黑色背影筆挺坐著,手握一頁宣紙仔細端詳。
“殿下看看,屬下抓了誰回來?”
常風將那捆綁著的白衣一把摔在地上,沾沾自喜。那一襲白衣被面紗籠罩,露出的陰沉憤恨的雙眼。
卞墨一把扯下他的面紗,面紗之下,那瘦癟的臉頰邊,一道駭然的傷疤暴露。
“裘俊茂?”
他打量了常風一眼,略有些驚奇,
“此人向來詭譎,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常風得意洋洋地揚起頭,儼然一副被夸贊的神色。
“嘿嘿,這可多虧了那決小姐作誘餌,才叫我……”
卞墨眼神一凜:
“決婉如?”
“是??!”常風叉著腰,一臉神氣,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那人逐漸變冷的臉色,又道:
“今日在宮外暗守時,我見決小姐的車夫神色怪異,察覺不對,就跟了上去,果不其然,馬車行過長街時,兩側(cè)埋伏了許多弓箭手刺客,馬車一停,就萬箭齊發(fā)?!?p> “常風,別說了!”
槐樹上潛藏的暗衛(wèi)子盧急忙跳下。
卞墨面若冰霜,眼中寒氣溢出,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往日波瀾不驚的眼眸此刻有多嚇人,只有常風一人仍然在滔滔不絕。
他冷聲問道:
“然后呢?”
子盧瘋狂眼神示意常風住嘴,可他絲毫沒有會意,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那決小姐拿箭扎了馬匹逃生,祁家的暗衛(wèi)牽制了刺客,我擔心主謀不出現(xiàn),就拿箭扎死了馬車前的馬,拿決小姐作誘餌,果真引出了這刺客,并一舉拿下!”
好家伙,每一句話都精準踩雷。
子盧眼角直抽,這幾日太子殿下行為反常,又是送書又是放紙鳶,小男兒的心思這般浮于臉上了,這傻小子竟還看不出來。
他在心中為常風默哀了一秒,隨即躍上樹梢。自保為上,任由這傻小子自生自滅吧。
“你見死不救,阻她逃生,拿她作餌?”
陰沉的面龐靜默了會,他緩緩抬頭,眼中怒氣都快射常風臉上了,常風這才稍稍覺著不對,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殿、殿下,屬下知錯!”
他陰沉著臉瞥過常風,沒有再與他說什么,提劍下令:
“匡九、飛恒領(lǐng)兵,跟本王走!”
黑衣雷厲風行,瞬間消失在了屋檐之上。院中暗衛(wèi)守兵被他調(diào)走大半。
常風這才深覺驚恐,地上那白衣刺客都嗤笑,“嘖,你可真是條好狗,下下都咬在了你主子的心頭肉上?!?p> “我呸!”
常風啐了口口水,惱怒地拿抹布塞住了他的嘴。爾后哭喪著臉向槐樹上的身影求助:
“師兄,我真的闖禍了嗎?”
“唉唉。”子盧倚著樹梢,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俺oL啊,你是怎么長這么大的?”
樹下那人委屈巴巴地仰著頭:
“我、我也沒有要害決小姐啊,只是作個誘餌罷了……”
“你看那兒——”子盧朝廊下兵器架努嘴,常風順眼望去,只見那架滿了長槍短劍的冰冷刀架之上,輕飄飄掛了一只彩色紙鳶。
他同情地瞥了眼樹下神情錯愕之人,嘆了口氣:
“盡快給自己準備后事吧。”
……
今夜祁府上下無眠,正殿靜謐,人全往決婉如院中去了。
丫鬟小廝提水煎藥,上上下下忙碌。
決婉如只覺得全身酸痛,宛如散架了一般。睜眼的一霎那,屋子里聲聲尖叫,差點給她人嚇沒了。
“婉如,婉如醒了!!”
姨母撲了過來,滿臉擔憂,眼眸處還隱約有些泛紅。
她微微動了眼眸,環(huán)視一周,屋子里擠滿了人,姨母和外祖父站在床邊,祁行頭上包了圈紗布坐在榻子上,姨父正背著手立于窗邊,屏風后頭還隱約站了許多丫鬟小廝。
見她醒來,全都圍了上來。
“姨母……”
“婉如莫怕,姨母在這兒!”
她動了動手臂,胳膊處便一陣劇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外祖父也站在床邊,徹夜未眠,急切詢問:“可還好?大夫說你胳膊收了重擊,傷勢不重,過幾日便好了。”
“是……我是如何回來的?”
“是你表哥和你姨父發(fā)現(xiàn)了你,帶你回來的?!逼疃锱吭诖差^,尾音輕顫,隱約帶了些哭腔,“這好端端的進了趟宮,怎會遇上刺殺,還好婉如福大命大,要是、要是……”
“姨母,婉如無礙的?!彼⑽⑴ゎ^,輕聲安慰,忽然心中一緊:“小圓呢?”
祁行捂著腦袋,瞧著是方才被她一棍子打出的傷口。
“她在屋中躺著呢,大夫方才也去看過了?!?p> “有勞表哥替我照看小圓了?!?p> “好了,有什么事情姑且明日再問,大夫不是說了嗎,讓她好好休息?!?p> 外祖父替她掖了掖被角,催促大家離開。
屋中人員退去,只留著幾個丫鬟貼身看護她。
姨母合上門,和外祖父在她房門口低語了幾句,正要離開,忽地一陣喧鬧,有道急切的腳步聲趕來,似乎是太子殿下的聲音。
決婉如困倦地合了眼,他怎會出現(xiàn)在這兒,定是做夢罷。
次日,常風在院中主動罰跪到天亮,才見太子殿下沉著臉歸來。
卞墨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眼中寒氣早將他千刀萬剮了一遍。
他回了殿中,重重地摔上了門。惹得外頭幾人顫了幾顫。
“喂,不是說要領(lǐng)賞銀嘛,賞銀呢?”
匡九嬉皮笑臉地湊上來,得了常風一個沒好氣的白眼。
子盧從樹上躥了下來,壓低了聲音:
“嘖,我早便說了吧,殿下就是喜歡那決小姐,你們還就硬是不信,你看這,踩雷了吧!”
“我哪兒知道啊,這些年塞給殿下的人那么多,殿下一個心動的都沒有,誰知這個會……”
刷——緊閉的房門倏然打開,屋中男人換上了一身玄色勁裝,袍角的金色火焰紋路跳躍,肩角的精雕鐵甲更襯得他眉目硬朗。
院前之人大吃一驚,殿下這是要做什么?!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他緩緩走向廊下放置刀劍的兵器架子,隨手挑了一把劍,冷冷望向常風。
“選一把,與本王切磋切磋?!?p> 此話一出,院中一片寂靜驚駭。
匡九和子盧齊齊后退一步,與常風劃清界限。
常風更是腿腳一軟,臉色蒼白,眼淚差點流出來。
哪怕是打他幾十大板都比和太子殿下切磋得要好啊,說是切磋,這倒不如說是單方面挨打。
他哪兒敢應(yīng)戰(zhàn),瑟瑟縮縮地,“殿下,屬下知錯,屬下愿去慎刑司領(lǐng)罰?!?p> “你沒錯,你何錯之有?!?p> 卞墨冷笑一聲,“本王不過是想與你切磋切磋罷了。”
說著,他向常風丟了一把劍,叫他后退不得。
旁的二人,一個躲去了樹上,一個藏在樹梢后,暗戳戳地圍觀好戲開場。
看慣了一身黑袍,忽換了玄紅勁裝,當下身姿筆挺,劍眉飛揚,眉眼英氣,好個俊逸。
他手握劍鞘,蓄勢待發(fā)。
常風打著顫,卻也不得不起身應(yīng)戰(zhàn),心中那叫一個后悔。
他自知實力懸殊,自己根本不是對手,然也要奮力讓自己不至于被打得太慘。
躊躇片刻,他閃出腕中劍光,霹靂劍勢直沖對方而去。卞墨騰空一躍,輕松躲過了疾風。緩緩拔劍出鞘,黑影一閃,身形諱莫,下一秒常風的腰腹之處,便出現(xiàn)了一道刀痕。
“起來,再戰(zhàn)。”
圍觀二人見到卞墨冰冷話語,心中一驚。
常風咬牙,撐著劍艱難地站了起來。一陣急風飛揚,風沙之中,身影奇快,出手無形,只聽得“啊,啊”的慘叫聲。
風沙落定,常風身上的衣裳已然沒一處好地,他身子一軟,后頭兩人趕忙來攙住了他。
長劍一丟,他理了理腕袖,冷若冰霜:
“再有下次,就不只是皮外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