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zhèn)b錄之桃華
幽州東有裴先生,販羊,家業(yè)無算。羊凡三千頭余,每牧之,可環(huán)半山。
娶妻文氏,文氏十年而生九子,九子既成,又十年得九子。裴先生日益貧困,乃攜十八子沿街乞食。
冀州南有東杲子,名捕,擒賊無數(shù)。十年破案無算,又十年聲震天下,又十年,年近半百而消匿人間,不知所蹤。
某年春,青州北,蘇風(fēng)子家聚積許多官差、民眾。
“聽說死的蹊蹺!”其一人道,
“怎么說?”
“蘇風(fēng)子全身被綁,嘴巴也塞著觀音土,全身無任何傷口?!?p> “被毒殺的?”
“仵作來驗,無中毒征兆?!?p> “怎么死的?”
“誰知道呢!”其一人道,“倒像是壽終正寢!可是,這明明是被人害死了!”
“怪哉!怪哉!”
天色已暮,忽聽得蘇風(fēng)子園中一陣輕響,立刻有位年輕捕快拔刀而至,在園中搜索再三,確認無人方才躲進夜色中。
又過片刻,那捕快復(fù)至,不過,這次非但褪去官靴,而且,顯得更加小心,半步半步向前挪。
一只黑色的夜貓被踩了尾巴,嗷的一聲竄上墻,貓兒回首一看,是個赤腳捕快,嘟噥了一句就消失于夜色。
“原來是只夜貓,倒是我多心了!”
捕快還刀入鞘,亦隱匿于黑色之中。
“慚愧!”
復(fù)又聞一聲輕嘆。
黑夜中有人低吟一句,聽聲音不似剛才的年輕赤腳捕快。這一聲輕嘆飽經(jīng)滄桑,像個半百老人。
輕微月色下,慢慢現(xiàn)出一張蒼老的臉來——正是消失多年的東杲子。
方才那一聲輕響正是他落地是發(fā)出的,夜色之中,沒留神腳下青石,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東杲子搖搖頭,不得不承認廉頗老矣,于是暗道慚愧。
那捕快倒也機靈,聞得動靜立刻就至。這捕快雖然年輕,但心思縝密。頭番搜尋未果,但亦未找到動靜源頭,以為遇到了高人,故而去而復(fù)返。要知道貓兒最是機敏,夜貓更甚。這捕快動作之輕,居然瞞住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夜貓。東杲子忍不住為其驚嘆,也忍不住為自己輕嘆。
蘇風(fēng)子尸體無恙,眼睛睜得大,幾乎到了睚眥盡裂的地步,牙齒咬緊,東杲子掰斷了他的下巴也沒能掰開他的嘴。這就說明,蘇風(fēng)子是被那人看著給活活折磨死的。
蘇風(fēng)子的雙腳與鞋子粘連在一起,鞋子的腳后跟的地方有很大的磨損。東杲子費力把蘇風(fēng)子的鞋子脫掉,直扯掉了蘇風(fēng)子一層皮。東杲子看出了他死前的掙扎。
雙拳緊握,指甲直刺入手掌。蘇風(fēng)子在掙扎。
除此之外,蘇風(fēng)子全身沒有任何傷口。東杲子檢查了他五臟六腑,俱都完好,無任何劇毒之物。蘇風(fēng)子的身子甚至比之平常人還要健康!
蘇風(fēng)子死在椅子上,椅子正對著一把桌子,桌子上一塵不染,有圖書三兩冊、一壺龍井、一把折扇、兩三塊兒手帕,還有一副象牙耳具,東杲子看到耳具的時候笑了。
“是個會享受的主兒!”
東杲子走了,輕輕的,他小心著那個捕快。
爹死娘嫁人。窮人家就是這樣,女人無以養(yǎng)家,何況她還殘著一條腿。
桃華哭得悲切,聞著落淚。
“你跟我走吧!”一人道。
這人說完,大家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嘲諷——
哪里來的老乞丐?人家再沒落,也不至于跟了你!
“文夫人,”那人不管大家的嘲諷繼續(xù)說道,“西南有一片竹林,你隨我去吧。”
桃華擦干了眼淚,站了起來,滿臉怒氣跟了過去,那條殘著的腿,一旦好了起來。
“明明是蘇風(fēng)子的愛妻,怎么成了文夫人?”一人道,“走,瞧瞧去!”
沒人會像他一樣好事,想要瞧瞧去的那人如果真的要去瞧一瞧,首先,他得先接上自己的雙腿,再找位神醫(yī)給自己換掉剛被刺瞎的眸子。
青州以泉名聞,七十二名泉養(yǎng)萬里碧荷,風(fēng)光無限。青州有秦瓊栓馬石,在城西南竹林。
太陽朗照,竹林卻冷颼颼的。
“你是誰?”桃華問,
“冀州東杲子?!?p> “你怎知我是文夫人?”
“十三年前我赴幽州追捕羋李子,”東杲子說,“聽聞裴先生攜十八子日夜乞食街頭?!?p> “那是他自找的!”
“二十年而生十八子,老夫聞所未聞,自然想一探究竟?!?p> 東杲子發(fā)現(xiàn)裴先生的十八子長相迥異,眉目之間也無相類。問文夫人何在,裴先生只出一圖,言文夫人落水已死。
東杲子辦案無數(shù),眼力自然有過人之處,他雖然沒見過文夫人,看過畫像與裴先生相貌之后,他斷定,這十八子,至少有十人非其所生。
裴先生帶東杲子去文夫人落水之處,見一小河,才沒人。但文夫人不通水性,死后月半方才為人發(fā)現(xiàn)——面目全非,從衣著才看出她人來。
“只是從衣服嗎?”東杲子問裴先生,
“夫人右胸有胎記,是以當時一見胎記便知她亡矣!”裴先生說罷,不僅悲從中來。
“你是說,文夫人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上衣不整?”東杲子問,
“想是流水之故?!?p> 東杲子讓十八子依年齡站定,他從前往后逐一觀察,止于第八子。東杲子問第七子出生后,家中是否和睦。裴先生想了想說道,那年他看上了翠云樓的小紅,想納妾。
“文夫人是不是極力反對?”
“不!”裴先生說,“她親自給小紅置辦婚禮?!?p> “這倒有趣!”
“紅顏薄命,”裴先生說,“那天小紅特別開心,喝了太多酒,然后就一直吐個不停,還沒進洞房就吐死了?!?p> 東杲子向裴先生索來文夫人畫像,從此再無蹤跡。
“我找了你足足十三年!”東杲子拿出一幅圖,徐徐展開,上面所繪,正是眼前這少婦。
奇怪的是,這幅畫像看起來殘舊不堪,至少被人藏了有五十年。畫中人當時也正值妙齡,到現(xiàn)在,畫中人也該是須發(fā)皆白的老太婆。
但眼前被稱作文夫人的桃華和畫中人幾乎無異,如果非要挑些毛病,就是桃華看來來多了些風(fēng)韻,那是三十歲女人才能散發(fā)的魅力。
“既然已經(jīng)殺了小妾,為何還不收手?”
“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只有兩頭羊,”文夫人看著東杲子手里的那幅畫陷入回憶。
文夫人的父親是個婦科郎中,有家傳藥方,能延人壽命,又治不孕。文夫人以藥方喂羊。旁人的羊五月而生,裴先生家三月既可得糕。
“我給了他一切,他卻要負我!”
“所以你就偷人家的孩子讓他養(yǎng)?”
“沒錯!”文夫人笑著說,“我重新調(diào)制了藥方,他的羊終生無孕。另外,一邊給他生子,一邊偷人家的孩子,湊得十八子的時候,終于使他傾家蕩產(chǎn)!”
“蘇風(fēng)子怎么死的?”東杲子問,
“三個時辰,”文夫人笑道,“活活把自己給癢死的!”
“怎么做到的?”
“蘇風(fēng)子愛潔癖,每日必于申時采耳,二十七年來從未斷絕,”文夫人說,“那天我把他綁好,到了申時,就正坐在他對面采耳。”
“好狠毒的女人!”
“我采了有足足半個時辰,把耳具放在他一尺之外,”文夫人很滿意地笑著,“耳具上有我存了半年的耳屎,很不少呢!”
東杲子聽到這兒,下意識地動了動耳朵。
東杲子使劍,文夫人用玉算子。
第二日,有人在西南竹林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一男一女。男子眉心陷有一枚玉算子,深二尺;女子胸口中劍,劍穿體而出。
男子正是名動江湖的東杲子,卻不知死去老嫗為何人,如果不看那張皺巴巴的臉,就衣服和體型來看,像極了失蹤了的桃華。
每日晚21:00準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