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依不饒地問道：“君姐姐，你就告訴莞兒吧?！?p> 李香君故作淡然的目光落在小攤販?zhǔn)种械奶侨松希骸跋氤蕴侨藛幔课屹I給你。”
現(xiàn)在并非吃不吃糖人的問題，好不好！
莞兒抽了抽嘴角，轉(zhuǎn)而俏皮地笑著說：“君姐姐，要不我買糖人給你吃，那公子的事情告訴我。”
感覺自己的手臂快要被莞兒拽斷，心知莞兒乃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她一刻不說，莞兒便會(huì)煩她一刻。她一天不說，莞兒便會(huì)煩她一天。
下一刻，李香君拖著莞兒朝著小攤走去：“老板，兩個(gè)糖人?！?p> 接過老板遞來的糖人，李香君隨即將老板遞來的糖人其中一個(gè)塞進(jìn)莞兒正準(zhǔn)備說話的嘴中：“先吃糖人。”
“唔……”
塞入口中的糖人堵住莞兒所想說的話。以前吃糖人，她可以吃上半天，然而現(xiàn)在她近乎用狼吞虎咽之勢咽下糖人。
“咳咳……君姐姐，你說吧?！北惶侨艘?，漲紅臉的莞兒所有的注意力卻是在李香君臉上。
看到莞兒一邊咳，一邊急著問的傻樣，李香君不由發(fā)出一聲輕嘆：“你急什么。未必我還化作一縷青煙跑了不成?！?p> 李香君說罷，抬起另一只并未被莞兒攬著的手輕拍莞兒的后背。
莞兒漲紅一張臉道：“君姐姐，我就是急著想要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夠讓你動(dòng)心?！?p> 莞兒睜大她寫滿好奇心的眼睛，眼也不眨地望著李香君，卻見李香君眼中閃過異樣的情緒，在沉吟半晌后低聲道：“在我第一眼看到他時(shí)，我差點(diǎn)誤以為他是神仙。”
“神仙？”莞兒愣了愣道，“想來那公子長得定極是好看！”
看到莞兒嘴邊揚(yáng)起的笑，李香君精致嫵媚的臉上卻染上黯然。
“他很好。所以……”李香君頓了頓道，“我不配?！?p> 還以為李香君會(huì)繼續(xù)告訴她有關(guān)李香君心上人之事，不想李香君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令她不由一怔。
在大部分人眼中，她們皆是卑微到如同畜生般的存在。可在莞兒眼中，李香君的美不僅是因?yàn)樗兄軌蛄钊松窕觐嵉沟耐獗怼６且驗(yàn)槔钕憔兄儩嵜利惖幕昶恰?p> 在愣了半瞬后，莞兒隨即緊皺著眉，氣憤說道：“胡說！君姐姐怎么可能不配！在這世界上只有配不上君姐姐的人，沒有君姐姐配不上的人！”
莞兒的聲音幾乎吼出來的。
此生，侯方域是李香君所遇見的美好，也是李香君試圖想要愈合卻一直無法結(jié)痂的傷痛。
就在李香君沉浸于那無法結(jié)痂的傷痛時(shí)，莞兒的吼聲讓她不由一怔。
這一刻，李香君已經(jīng)全然分不清，眼前莞兒的臉色到底是因?yàn)槌蕴侨思t的，還是因?yàn)楸粴饧t的。
李香君愣了愣，隨即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李香君明眸中的黯然轉(zhuǎn)瞬被一抹哭笑不得的笑意所取代：“莞兒，這世間的人與事哪有你想得這般簡單?！?p> 她的君姐姐每回站在高臺之上，便如同九天玄女般美好。坐在臺下的公子，無論是長得俊俏的，抑或是有錢有勢的，皆不被君姐姐放在眼里。
莞兒從未見過失去自信的李香君。她不由道：“君姐姐，這世間的人與事哪有你想得這般復(fù)雜?！?p> “莞兒?！崩钕憔S即揚(yáng)起頭望向高掛在天邊的艷陽，刺目的眼光晃得她眼中騰起水汽，她越是揚(yáng)起唇邊的弧度，越是覺得自己笑得無力，最后李香君用唯有她自己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如果我能夠像你這般簡單該多好……”
沒有聽清楚李香君所說的話，莞兒皺眉問道：“君姐姐，你說什么？”
只聽李香君道：“剛才你那糖人吃太快沒嘗出味道，這個(gè)也給你吃。有關(guān)他的事莫再問，就當(dāng)是君姐姐做的一場夢……夢醒后一切皆歸于零。”
“……”
只是一場夢嗎？
此時(shí)莞兒站在李香君旁邊，因?yàn)槔钕憔鲋^逆光的關(guān)系，她并看不清李香君臉上的表情，但她卻能夠清晰感覺到自李香君身上所撒發(fā)出的悲傷。
心知君姐姐已經(jīng)將自己想要告訴她說完，剩下的便是君姐姐想要爛在肚子里的話。莞兒張了張嘴，最后接過李香君遞來的糖人，不由問道：“君姐姐，你真不嘗嘗看?！?p> “不了?！?p> 李香君低下頭朝著莞兒看去，彼時(shí)她眼中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
畢竟她在媚香樓中看過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她也不過僅是比莞兒大上一歲。她看向莞兒俏皮地笑道：“剛才坐馬車時(shí)，我聽見路人說前面有一處寺廟，那里的齋飯極是好吃。我還想留著肚子吃齋飯。”
問了令李香君感傷之事，莞兒原本還在想要如何哄李香君開心。見掃去愁云的李香君揚(yáng)起明媚的淺笑，莞兒暗自松了一口氣，眼前一亮：“前面竟有寺廟！君姐姐我們?nèi)デ蠛?！?p> 李香君被莞兒拽去寺廟，然而站在神像前她卻并未求簽。
“莞兒，我去吃齋飯的地方等你?！?p> 莞兒欲言又止道：“君姐姐，你……不求嗎？”
李香君故作肚子餓的模樣，揉著自己的肚子，僵硬地笑道：“空城計(jì)都唱了好幾回。吃飯更重要。這簽啊，我無所求又怎求？”
不待莞兒反應(yīng)過來，李香君已經(jīng)轉(zhuǎn)身朝著寺廟飯?zhí)玫姆较蚨ァ?p> 寺廟飯?zhí)脙?nèi)，李香君找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了一炷香的時(shí)間，她等來的并非求完簽的莞兒，而是前來送話的小沙彌。
“請問這位施主可是君姑娘？”
李香君聞言隨即點(diǎn)頭，只聽小沙彌又道：“是剛才求簽的莞兒姑娘讓我前來告訴君姑娘，她看到自己想找的人，讓君姑娘自行用午膳。太陽落山時(shí)，會(huì)在距離此處三里的涼亭等君姑娘?！?p> 不想莞兒竟在此處遇見自己愛慕之人。
聽到小沙彌所說的話，李香君莞兒一笑道：“有勞小師傅。”
望向李香君明媚若桃花的臉，小沙彌眼中神情一怔，而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色即是空”，不由問道：“君姑娘不打算去求簽嗎？”
李香君不置可否，只道：“小師傅，可是心有所求便能求到？”
小沙彌聞言，沉吟半晌后朝著李香君笑道：“君姑娘，佛語有云，心誠則靈?！?p> “心誠則靈？”李香君望向小沙彌微紅的臉，頓了頓道，“謝謝，小師傅?！?p> 就連她自己都不信，又怎會(huì)靈？
而莞兒……
可是因?yàn)樗凉M懷誠意來求簽，以致遇上她想要找的人？
不同于之前道路上灼灼似火的桃花，寺廟內(nèi)皆是素白到令人不敢染指的白梨花。
望著飯?zhí)猛馔鹑缬曷涞陌桌婊?，李香君嫵媚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
莞兒心思簡單，雖身在媚香樓中卻尚未經(jīng)人事，身子與靈魂皆不曾被這世間的風(fēng)云玷污過。
她有資格去追求這世間的美好，不像她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早已千瘡百孔。
原本李香君不過是來這寺廟中吃齋飯，不想她竟就這般在寺廟飯?zhí)脙?nèi)站了一下午。等到天邊金烏將沉，她這才命馬夫駕車前去三里外的涼亭。
“莞兒？”
空空蕩蕩的涼亭內(nèi)不見莞兒的聲音，李香君不由下意識皺了皺。
這丫頭人呢？
莞兒雖僅是比她小一歲，但卻心智純潔，極其容易相信他人。
害怕莞兒出事，李香君不由提著裙子朝著涼亭附近的桃花林中尋去。
“莞兒？”
桃花林深處，李香君喚道莞兒的名字。但就在這時(shí)候，她的耳邊響起另一道聲音。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p> 這聲音……
聽到那溫潤如玉，宛如清風(fēng)般的聲音，李香君眼中神情一怔，只覺自己的心好似被人用力狠狠握住，讓她暫時(shí)忘卻呼吸。
這乃是李香君魂?duì)繅衾@的聲音。
是他。
聽到聲音，雖然李香君的大腦已經(jīng)變成一片空白，但她卻如同魔怔般并未停下腳下的動(dòng)作，尋著那道溫潤如玉的聲音而去。
下一瞬灼灼桃花林中，李香君看到那個(gè)午夜夢回之人此時(shí)真真實(shí)實(shí)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那人正依在一顆桃花樹下抱著酒壇淺斟低唱。
比起初見他時(shí)的模樣，侯方域清瘦了很多。但在李香君眼中，他舉手投足之間不染纖塵的模樣仍像極從天而降的謫仙。
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又去酒肆買燒鵝的書童回來，侯方域神情淡然地看向地上的滿地落紅。
侯方域悠悠道：“阿一，你現(xiàn)在的速度越發(fā)快了許多。”
沒有聽到阿一的聲音，侯方域不由抬起頭去。
清風(fēng)襲來，落英紛飛，望向不遠(yuǎn)處站在桃花雨中的李香君，侯方域猶如墨玉般的眼眸極快地閃過一絲怔然。
“原來不是阿一。”
李香君僵硬地站在原地，發(fā)現(xiàn)侯方域就如同看陌生一般，淡淡收回目光，繼續(xù)拿起酒壇悠然酌酒。
此時(shí)她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她的面前，然而卻視她如空氣。
刺骨的寒氣從腳下竄起，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徹心扉。
因?yàn)橥?，李香君清晰感受到自己齒間的顫抖。
苦澀的情緒一涌而上，眼前的一切轉(zhuǎn)瞬變得模糊。
“李香君，不能哭！”李香君在心里對自己厲喝道。
轉(zhuǎn)瞬間，李香君就如同被厲鬼追趕一般，倉惶逃離侯方域的視線。
不許哭。
在桃花林中奔跑的李香君越是讓自己不要哭，然而眼淚越發(fā)不受控制地滾落而下。
心痛難止，眼前一片模糊。
李香君腦海中不由再次響起侯方域?qū)λf的話。
“李香君，從此你我二人永不再見?！?p> 從此永不再見……
因?yàn)楹罘接虻脑挘€有她自己的身份，她從不敢去想她和侯方域還有見面的可能。
可是這世間之事偏偏如同莞兒所說的那般，有著萬一。
她便在這樣的萬一之中再次遇見侯方域。
“既然已經(jīng)決定不見，為何又偏偏再次遇見……”
天色漸暗，在桃花林中奔跑的李香君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腳下。
冰涼的觸感轉(zhuǎn)瞬從她腳踝傳來，就在李香君回過神來，腳步一頓借著余輝朝著自己腳踝看去時(shí)，她的腳就像是石化般失去知覺。
“啊！”
右腳無法動(dòng)彈，身體失去平衡的李香君隨之跌倒在地上。
被毒蛇咬傷，如今在這僻靜的桃花林中不會(huì)有人發(fā)現(xiàn)她。
她……
可是會(huì)死在這片桃花林中？
她是媚香樓中的香扇墜，過去她無論做什么事，唯一支撐她的理由便是要活下去。
后來在遇到侯方域之后，她甚至萌生出這般活在塵埃中到底有何意義的疑惑。
只因侯方域在她生命中出現(xiàn)，被毒蛇咬傷的她跌坐在地上，從小聲低泣變成嚎啕大哭。
而她的傷心并非是因?yàn)樯叨景l(fā)作自己也許會(huì)死在這里，而是因?yàn)樗l(fā)現(xiàn)她自己也許快死了，可是她此時(shí)此刻想的卻是侯方域，她竟不恐懼死亡的來臨，而只是……只是覺得委屈。
猶如斷線珠簾，晶瑩的眼淚早已染濕衣襟。青絲散落，狼狽的李香君徑直伏在地上越哭越難過。
從她懂事以來，即便是那日在山洞中，她也不曾像現(xiàn)在這般嚎啕大哭過。
白晝被黑夜所取代，伏在地上的李香君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就在渾身僵冷的她以為自己快要死掉時(shí)，一道輕佻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還以為是女鬼，不想竟是個(gè)人。喂，這位姑娘。大半夜的，你難道不知人嚇人會(huì)嚇?biāo)廊说牡览恚俊?p> 傷心哭泣的李香君并未理會(huì)這道輕佻的聲音。然而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那男人非但沒有走，反而蹲下身，伸手卻撩開李香君貼在臉上的頭發(fā)，嫌棄地說道：“喂，你妝都哭花了。這樣只會(huì)令人更討厭?！?p> 眼前的發(fā)被撩看，李香君隨之看到一張妖孽的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李香君溢滿淚水的眼隨之一怔，如果眼前的男子說她是女鬼的話，那么在看清這男子的長相后，李香君極是想用桃花妖來形容眼前的男子。
見李香君神情一怔，呆望著自己，那刺耳的哭聲戛然而止，男子狹長的鳳眸微瞇，勾唇笑道：“嘖嘖，莫不是你這只小花貓愛上了本公子？”
男子說罷，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借著月光，男子在看清李香君比白紙更加蒼白的臉色時(shí)，男子臉色一變。
“喂，你……中了蛇毒？”
不待李香君反應(yīng)過來，男子已經(jīng)脫下她滲出烏黑的長襪，低下頭將自己雙唇印在她被蛇毒咬傷的位置上。
“喂，你……”這次是反應(yīng)過來的李香君發(fā)出驚呼聲，就在她下意識想要推開男子時(shí)，正在為她吸出蛇毒的男子卻在吐出一口烏血后，打斷她的話道：“如果不想死的話，就給我閉嘴，別動(dòng)?！?p> 聽到男子的低喝聲，李香君下意識想要推開男子的手突然一頓。
少頃。
因?yàn)樘嫠呱叨镜年P(guān)系，男子原本纖薄殷紅的雙唇如今已經(jīng)變成猶如烏青色的兩截香腸。
望著男子變得滑稽的臉，之前嚎啕大哭的李香君不禁笑出聲來。
聽到李香君的笑聲，男子抽了抽嘴角，朝著李香君飛去一記眼刀：“沒想到你這只小花貓笑起來的聲音還挺好聽的?！?p> 李香君聞言反倒收起笑聲，她默了默道：“沒想到你竟……會(huì)救我?！?p> 男子聳了聳，再次趁李香君毫無防備之際，抬起李香君的小巴，笑道：“小花貓，只能說你運(yùn)氣好，遇見本公子我?！?p> 在這男子尚未為她吸毒之前，李香君不得不承認(rèn)，這男子笑起來的模樣極是好看，就像是踏著月華而來的桃花妖。
但現(xiàn)在……
這男子笑起來卻說不出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