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舊,迎風(fēng)搖曳。
就在那時,瞪大眼睛的李香君除了驚詫于滿院的桃花之外,更是驚詫于自院中響起的泠泠琴音。
是誰在彈琴?
她站在窗邊尋聲望去,只見身著一襲絳色紅衣的阮集之坐在灼灼如火的桃花樹下彈著古琴。
是了。
她自認識阮集之至今,皆是她在彈奏各類樂器,阮集之在聽。
她卻從未聽過阮集之彈琴。
不似她柔弱如水的琴音,阮集之的琴音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襲來的一陣清風(fēng),瀟灑隨意,卻又說不出的淡薄。
站在窗邊的她不由聽呆。
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阮集之緩緩抬起頭朝她的方向看來。
百花之中,桃花最妖。但看到阮集之朱唇勾起的一抹淺笑,李香君只覺桃花樹下,人比桃花妖。
就在那時她聽到阮集之道:“小花貓,你現(xiàn)在可信我?”
她以為他不過是在說笑。
不想他竟說到做到。
清風(fēng)習(xí)習(xí),滿院桃花搖曳卻沒有桃花香。
后來李香君走到桃花樹下,仔細盯著桃花枝上的桃花看了一番,發(fā)出驚呼:“這些桃花!”
她萬萬沒有想到,阮集之命人用絲綢做出以假亂真的桃花,并用上過漆的銅絲纏于桃花枝上。
難怪滿院凋謝的桃花會在一夜之間再開。
難怪這再次開滿院子的桃花沒有桃花香。
原來竟是阮集之給她的驚喜。
“阮集之?!?p> 在阮集之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她俏皮地彎下腰吧唧一口親在阮集之妖孽的臉上。
見李香君雙眼如今璀璨的星辰般盯著自己,被偷親的阮集之回過神來,用指尖輕輕在李香君眉心處一彈。
阮集之妖孽地笑道:“小花貓,爺對你許下的承諾,爺便會實現(xiàn)。今后你若再敢質(zhì)疑爺?shù)谋臼?,爺便讓你每日喝完兩盅燕窩?!?p> 阮集之給她喝的皆是上等血燕,一盅血燕十兩黃金。
就是現(xiàn)在這般阮集之每日逼她喝一盅,她都覺得肉疼。
她李香君到底是何德何能讓阮集之如此待她,竟以此作為懲罰。
看到她粉嫩的小臉上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感動,一絲黯然自阮集之眼中一閃而過,他隨即低下頭看向桌上的古琴道:“小花貓想聽什么?爺給你彈首十八摸可好?”
呆望著院中的灼灼桃花,直到阮集之再一次用指尖輕彈她眉心時,思緒被打亂的李香君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阮集之近在咫尺的臉,氣呼呼地嘟著嘴道:“阮大狗,你打我作甚?”
打橫緊抱住她的阮集之挑了挑眉,從鼻子里發(fā)出酸溜溜的冷哼聲:“小花貓,難道爺?shù)哪樳€沒有這院子里的桃花好看?”
怎么可能!
李香君下意識在心中反駁。
僅是阮集之一笑,這滿院桃花便在他妖孽的淺笑中黯然失色。
但此時被阮集之彈了眉心的她偏不夸他。
她垂下眼眸,故作沉吟道:“這個嘛……看在你又瞎又聾的份上,姑且就讓你比這桃花好看吧?!?p> 阮集之聞言神情一怔。
“這算哪門子的答案?”
姑且讓他比桃花好看?
清風(fēng)扶起李香君垂于眼角處的青絲,只聽李香君很是無奈地嘆了聲氣說:“阮大狗,你又瞎又聾,若我還不勉強說你生得好看的話,那你豈不是成了百無一用的廢柴?”
他是百無一用的廢柴???
此時阮集之忍不住在心里發(fā)出一聲感嘆。
若是她心中有他的話,他現(xiàn)在便讓她深刻體會他阮集之到底廢不廢!
思及至此,阮集之眼中又是一暗。
不能想!
現(xiàn)在李香君就在他的懷里,他絕不能讓李香君感受到他的痛苦。
他等她乃是心甘情愿。
“小花貓!”
不想阮集之突然大喝一聲,嚇得李香君在他懷里渾身一顫。
見李香君被他嚇得一呆,阮集之一聲大笑,轉(zhuǎn)而緊抱住面露驚恐之色的李香君原地打轉(zhuǎn)。
阮集之他……在做什么???
先是用打雷般的聲音將她一嚇。
現(xiàn)在又用力抱著她原地打轉(zhuǎn)將她二嚇。
天旋地轉(zhuǎn),她就像是被人帶上云霄,又從云霄之下墜落而下。
“阮集之??焱O聛?!”
李香君發(fā)出驚呼聲,然而下一瞬卻被阮集之清朗的笑聲蓋過。
阮集之挑眉笑道:“小貓兒,我可是逼你覺得我好看,實際上我卻是百無一用的廢柴?”
“……”
李香君聞言抽了抽嘴角,不想阮集之竟如此幼稚,用這種辦法逼她妥協(xié)。
小斐識相沒有跟上來,院中四下無人。
沒有人會聽到她的喊聲。
被轉(zhuǎn)得頭暈的她大聲喊道:“阮大狗,你除了長了一張勉強能看的臉之外,就是一個百無一用的廢柴!”
“你……”
“我什么我?我說的乃是實話。”
阮集之聞言笑聲一止發(fā)出一聲冷哼:“死鴨子還嘴硬,看你到底能夠堅持到幾時才肯說真話?!?p> “真話?我李香君句句話乃是發(fā)自肺腑之言!”
阮集之再次挑眉:“是嗎?”
就在阮集之準備加快旋轉(zhuǎn)的速度時,轟隆一聲驚雷劃破長空,僅是眨眼間豆大的雨水便從空中墜落而下。
阮集之本想轉(zhuǎn)到李香君服軟為止,見雨傾盆而下,害怕她再次染上風(fēng)寒,他旋轉(zhuǎn)的步伐一停,立即抱著李香君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屋中。
“小貓兒,你可有被淋到?”
阮集之喘著粗氣,他將李香君放在黃花梨木椅上,卻并未在第一時間喝水歇氣,而是伸手去摸李香君身上單薄的衣裳。
在確定李香君的衣裙并未被大雨淋濕之后,他長松一口氣,自問自答道:“沒被淋濕便好?!?p> 彼時李香君嫵媚的雙眼正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阮集之,只見晶瑩的雨水自他發(fā)梢滴落而下。
方才阮集之就像是老雞護小雞一樣,彎著身用他的大半個身子替她擋去風(fēng)雨,她自然不會被雨水淋到。
反而是他……
“阮大狗?!?p> 李香君突然從黃花梨木椅上站起身,慌忙拽著阮集之去到她的床邊。
“你……”
她要做什么?
阮集之的話尚未說出口,便驚詫地看見李香君動作迅速地扒掉他的衣衫,在他尚未過來之際,猛地將他推到床上,用錦被將他裹得像一只蠶寶寶,而后又連忙取來干凈的巾帕替他擦頭。
李香君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看得阮集之目瞪口呆。
窗外雨聲不斷,安靜的屋內(nèi),他被雨水淋濕的青絲被李香君攥在手上小心擦拭。
這一瞬間,裹在錦被中的阮集之不由生出歲月靜好之感。
阮集之聽著雨聲卻像是一只正在曬太陽的大狗,慵懶的微瞇這眼。
不知是窗外的雨聲太催眠,還是李香君替他擦頭發(fā)的動作太輕,太柔,沒過多久他微瞇的眼便閉合在一起。
專心為阮集之擦著頭發(fā),李香君卻又是氣,又是無奈。
她氣阮集之這個笨蛋,擔(dān)心她再度染上風(fēng)寒,卻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己!
她無奈阮集之對她太好,好到她覺得將她除了感情之外的一切都給阮集之也不夠……
如今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夠讓這樣的無奈消失不見?
阮集之的濕發(fā)漸漸在她的擦拭下變得干燥,然而李香君卻深陷難以破解的矛盾之中。
這世上即便是她的親生父母也不曾像阮集之這般視她如珠如寶,不愿她承受絲毫痛苦。
她也想對阮集之好,就像阮集之對她一樣好。
可是阮集之將真心給了她。
她卻無法拿出真心來給阮集之。
愛上一個人容易。
想要忘記一個人卻太難。
聽到阮集之變得平穩(wěn)的呼吸聲,李香君為他擦拭頭發(fā)的手一頓。
她自阮集之身后探出腦袋發(fā)現(xiàn),裹著錦被的阮集之竟就這般坐在床上睡著。
李香君神情一怔,轉(zhuǎn)而回過神來加快替阮集之擦發(fā)的速度。
與此同時。
阮府大門外。
身著一襲湖藍色長裙的莞兒動也不動地站在阮府門口,仍由瓢潑大雨自她頭頂降下。
她緊攥著手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阮集之他一定會出來的。
在這之前她問人打聽過今日乃是阮集之恩師的六十壽辰,阮集之自然會去。而今日天未亮,她便站在距離阮府大門口不遠處守著。
她原本打算等阮集之離府時上前歸還銀票。
卻不想從黎明到晌午四個時辰過去,阮集之卻依舊沒有從府上出來。
肚子餓得打鼓,雙腳已經(jīng)站麻。
她站在樹蔭下沉吟許久,決定化被動為主動,阮集之不出來,她進到阮府中見阮集之便是!
雖然很有可能她會因此而見到君姐姐。但如果她想成為阮集之的女人,與君姐姐不過是遲早的事。
在想明白后,她深吸一口氣,走到守在阮府門口的護衛(wèi)跟前,不想進去通報的護衛(wèi)卻在回來后告訴她,阮集之不在府上。
不可能。
她打聽過,自從阮集之贖走君姐姐之后,便再不曾流連于煙花之地。
到底是阮集之不愿見她?
還是君姐姐不愿讓阮集之見她?
接受到來自護衛(wèi)同情的目光,她不甘地緊抿著唇,對護衛(wèi)說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見阮少卿。他不在府上,我在此等他便可?!?p> 護衛(wèi)聞言皺眉道:“莞兒姑娘,爺有時三五日都不會回府。即便你在此等下去,也未必等得到爺。不若你改日再來?!?p> 雨水傾盆而下。
她精心描的眉,抹的胭脂,還有她拆了又梳,梳了又拆的發(fā)髻,已被眼前的磅礴大雨所毀去。
從護衛(wèi)眼中,莞兒看到一個無比狼狽的自己。
透過雨幕,護衛(wèi)看到眼前的女子銅鈴大眼中溢滿悲傷。
護衛(wèi)抿了抿唇不由道:“莞兒姑娘,你在此等我片刻。”
見護衛(wèi)說完話,轉(zhuǎn)身跑進府內(nèi),莞兒暗淡的眼轉(zhuǎn)瞬閃過一抹微光。
莞兒抱著一絲希望,以為護衛(wèi)乃是進去再次通報。
不想片刻之后,她看到的卻是護衛(wèi)拿著一把紙傘急急跑至她面前。
“莞兒姑娘,你身子嬌弱。莫染上風(fēng)寒才是。你快回去吧。”
護衛(wèi)撐起傘擋住從天墜落而下的黃豆大雨。
然而她心中苦澀的雨卻并未停止。
這嬌弱的莞兒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不承風(fēng)雨的玉簪花,楚楚可憐,令人忍不住生出想要將這樣的姑娘緊緊抱在懷里,護她一世安好的沖動。
不不!
護衛(wèi)緊了緊他握住傘柄的手。
莞兒姑娘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
掃去心中不該有的念想,護衛(wèi)道:“莞兒姑娘,快回去吧?!?p> 見莞兒水盈的眼直直望著自己,卻不接傘,護衛(wèi)徑直將傘塞入莞兒手中。
觸碰莞兒冰涼纖細的手指,那一瞬間,與莞兒共站一把傘下的護衛(wèi)心不由漏跳一拍。
就像是觸碰到烙鐵,根兒泛紅的護衛(wèi)迅速抽回自己握住莞兒的手,慌忙避開與莞兒對視的目光,退到雨幕中。
彼時,嘩啦的雨聲不斷,莞兒握著傘,看向不知所措退到傘外的護衛(wèi),聲音低低地問:“為什么……”
沒聽清莞兒的話,站在雨幕中的護衛(wèi)問道:“莞兒姑娘,你說什么?”
眼前的一切極是模糊,莞兒不知道眼前的水氣到底是她的淚還是飄入她眼中的雨水。
渾身微顫的莞兒緊咬著唇。
護衛(wèi)等待著莞兒再度開口說話,誰知下一瞬他便見莞兒打著傘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兔,轉(zhuǎn)身離開。
“莞兒姑娘……”
看到莞兒狼狽離開的背影,護衛(wèi)張了張口,卻終究欲言又止。
半晌過后,他從雨幕中退回到大門門口,而后突然猛地往自己腦門上一拍。
護衛(wèi)自言自語道:“我這是抽哪門子的風(fēng)。這莞兒可是跑來向爺自薦枕席的花姑娘啊?!?p> 阮府內(nèi)。
阮集之的濕發(fā)已被李香君擦干。
望著就像一口鐘坐著睡著的阮集之,李香君唇角微勾,輕柔地將手放在阮集之即便是閉上眼也同樣妖孽俊美的臉上。
“阮大狗?!?p> 李香君輕柔地摩挲著阮集之溫潤如玉的臉,輕聲喚道。
然而眼前在不知不覺間睡著的阮集之并沒有任何清醒過來的跡象。
李香君見狀轉(zhuǎn)頭看向放置在屋內(nèi)用來計算時間的漏壺。
早在三天前,她便聽阮集之在她耳邊念叨著說今日乃是他恩師六十歲壽辰。
恩師六十大壽,他自然是要去的。不過他與恩師之間不需要在人前客套,等到宴席快要結(jié)束時,他再過去與恩師敘舊也無妨。
李香君見時間還早,又見阮集之睡得香沉。
她便打消立即叫醒阮集之的念頭,動作輕緩地扶著熟睡的阮集之平躺在床上。
“阮大狗。”
在為阮集之掖好被腳后,目光落回阮集之臉上,李香君再次輕喚道。
“阮大狗,如果……我能夠愛上你該多好。”
李香君說罷收起眼中的無奈,她起身取了房中的油紙傘,推門而出。
煙雨迷蒙的院中,李香君撐著傘走在“開滿”桃花的院中,儼然如同一幅水墨畫。
只是李香君不知道,就在她推門而出的那一瞬,原本已經(jīng)睡著的阮集之卻驀地睜開眼睛。
她喚他阮大狗的時候,她酥酥麻麻的熱氣噴灑在他的臉上,他怎會不醒。
只是他與她共處一室不說,他還是躺在李香君的床上……
上次他抱著李香君睡覺已經(jīng)害得他夠嗆。
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
能看,能抱,卻不能吃。
這是何等的痛苦?
而這樣的痛苦,一次就夠了。
他不想再要第二次……
待李香君提著生好火的紅泥小爐回來的時候,她推開門,神情不由一怔。
只見在她離開時還睡在她床上的阮集之彼時已經(jīng)換了新的一身衣衫,坐在桌前翹著腿看書。
阮集之此時的動作若是換在他人身上定會顯得痞氣。然而到了阮集之這里,則只剩猶如流云般的瀟灑肆意。
不同于侯方域,偏偏公子,溫潤如玉之感。
阮集之自幼便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傲氣到我行我素的地步。
以至于出生風(fēng)塵的她才敢留于阮府中,陪在阮集之的身邊。
因為她知道,她的身份不會對阮集之造成困擾。
就在李香君推門而入時,坐在桌前的阮集之便已聽到動靜。
但他不解的是李香君進屋后便再沒發(fā)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