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明君沒有上班,也沒有出門。
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蓬頭垢面坐在地板上,脊背靠著墻面,腳邊滾落幾個空啤酒罐子。
音樂聲開得很大,反反復(fù)復(fù),都是本年度最風(fēng)靡的那幾首歌。
“他總笑我往復(fù),是時光不忍辜負……”
明君撐著頭,鼻頭發(fā)紅,眼睛酸澀,幾次猝不及防掉下淚來。
她吸著鼻子,連忙抬手抹去。
只有在無人的時候,她才可以這樣放任自己飲泣。
這些年她一直活在悔恨當(dāng)中。
如果幾年前她沒有從漩渦中爬出來,獨活于世,而是隨著苦痛一起沉淪,或許會好受一些。
明君知道,她是明輝惟一的指望。
當(dāng)年姐弟兩個不能生活在一起,是她沒有能力將他帶在身邊。
正是因為這個弟弟,在明君的靈魂里,一直存有一股狠戾的信念,強大,出人頭地,不顧一切……
只有翅膀硬了,才能將弟弟護在羽翼之下,結(jié)束他生而為人的苦難。
“姐姐,我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
“姐姐,我好想你?!?p> “姐姐,我想跟你在一起?!?p> “姐姐,我很孤單,很害怕。”
“姐姐,媽媽打得我好痛?!?p> “姐姐,長大了,由我來守護你?!?p> “姐姐,姐姐……”
明君仰首靠向墻面,淚水滂沱。她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料,這樣難過,一絲喘息的余地都沒有了。
弟弟稚嫩的臉龐,和充滿期盼的眼神,總不時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每每看到,心如刀絞。
他們這樣一對被命運所累的姐弟,童年生活都是在困苦和驚恐中度過的。
尤其弟弟,他的整個童年更是沒有一絲暖陽滲透。以至于他語言遲緩,表達能力差,生性膽小,孤僻,總是默默的,不肯與人交流。
只有她這個姐姐,是他所有的希望。
為了能帶弟弟脫離苦海,明君像只拼盡一切的猛獸。從十幾歲,半工半讀,一天只睡三四個鐘頭。稚嫩的雙手被磨破了,還是要在學(xué)習(xí)上努力斬獲一切。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無可奈何,連活著都那樣不易。她的剛毅與堅韌,是被殘酷的生活硬生生打磨出來的。
可是,縱使她咬牙切齒,拼盡全力,最后還是晚了一步。
弟弟被親生母親販賣,明君人生的夢魘就展開了。直到得知他溺水身亡,她被困入其中,就再沒有脫身過。
明君屏住呼吸,眼淚仍舊簌簌而落。
她用雙手覆住臉頰。
不敢想象弟弟當(dāng)時的驚恐,黑暗中,瑟瑟發(fā)抖的瘦小身體。
母親將他塞進箱子,扔到汽車行李箱中,那種搖曳的痛苦與絕望……
那個被極度摧殘的可憐孩子。
明君恍惚的想著,如果他還活著,也該跟齊溫良那么大了。
他們的眉眼那樣相像,圓潤,清澈,就連臉部的線條都十分相似。
明君反復(fù)的想,如果她的弟弟還活著,也該那么大了……
她現(xiàn)在有能力了,如果他在,她會讓他吃最好的食物,穿奢華昂貴的衣服,供他讀最好的大學(xué)。重要的是,他永遠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那個惡毒的女人,再不能將魔爪伸向他……
明君最后喝多了,就歪在地板上直接睡去了。
夏童童到了《輕時尚》才聽說明君請病假了。她太了解明君了,如果只是一般的發(fā)燒感冒,她才不會請假。
她拔打明君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夏童童心急如焚。
懷疑明君是否發(fā)生了意外,或者昏厥過去了?
這邊的工作還沒有結(jié)束,她做為一個小模特,本來就沒有多少發(fā)言權(quán),不能提前離開,所以,一直憂心忡忡。
一騰出空來,就拔打明君的電話。
直到下午,明君的電話終于接通了。
“怎么了,童童?”
夏童童呼了一口氣:“你還問我,你到底怎么了?沒事吧?聽《輕時尚》的人說你生病了?!?p> 明君一邊走,一邊接聽電話,氣息很穩(wěn):“沒事,有點兒累,在家休息了一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輕時尚》了?!?p> 電梯門打開,她一步跨上去。光滑的電梯壁映著她一張臉,只是妝容比平日更加明艷,眼影打了深色,唇齒殷紅,將蒼白憔悴全部隱去。
《輕時尚》人見她虎虎生風(fēng)的進來,暗中贊嘆明主編強大的生命力。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明君這個女人倒像是鋼筋水泥鑄成的。
夏童童說:“既然沒病,我就放心了。晚上一起吃飯吧?!?p> “晚上再說?!?p> 季刊發(fā)行再即,她手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沒有時間容她自我消沉。
明君走出電梯,微不可尋怔了下。
梁晨單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里,漆黑眸子定定的看了她一眼。
這個女人實在叫他不可思議。
早晨情緒崩潰,眨眼又恢復(fù)如常。
這才是明君如如不動的樣子,梁晨很好奇,引她崩潰的到底是什么?
蔣捷笑著說:“明主編不是生病請假了?怎么又過來了?”
明君的心里還是有些不自在,仿佛一汪搖曳的湖水。
她刻意不動聲色的說:“一點兒小感冒,吃了藥好點兒了?!?p> 她明顯看到梁晨諷刺的一鉤唇角。
他最知道她是在睜眼說瞎話了。
明君又說:“我先回辦公室了?!?p> 她快速走過去。
在她滿身的脂粉香氣中,還夾雜著一絲酒氣,被梁晨敏銳的捕捉到了。
他沉默的抿緊唇,神色冷峻的去搭電梯。
兩人一身凜然,背道而馳,均是風(fēng)度不減。
直到進了辦公室,才覺察掌心出了一層汗。
明君恍了一會兒神,遲緩地進入工作狀態(tài)。
梁晨一整天情緒不對,下午的時候,更煩躁了。
蔣捷看出他很不在狀態(tài),問他:“怎么了?也身體不舒服嗎?”
梁晨是哪里都不舒坦,下午這種感覺就更盛了。
他索性放下工作說:“我先走了,出去透透氣?!?p> 蔣捷若有所思:“你到底怎么了?”
梁晨淡淡說:“沒事?!?p> 他拿上外套從辦公室里出來。
直接回家去了。
還是早晨時的凌亂不堪,今天不是家政過來打掃的日子。床單拖到地上,被梁晨坐到床沿時踩到了腳下,他竟抑制不住的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