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鳶會
有人用竹片刻了小小的舟,浮在清澈水面,小舟上插了細(xì)細(xì)旗幟,旗上有字,有楊家竹材,有沈家扇業(yè),春風(fēng)顧書畫,趙家包子鋪……
這些小舟并成一排,扎了彩色綢緞,在水中緩緩前行。
衙役站在水邊高聲喊:“感謝楊家竹材特別提供的竹舟,感謝……楊家。”
后面一順排似乎沒看見。
各商賈們見慣不怪,他們幾乎都坐在附近的樹蔭下,攜帶家眷的便展開行障隔了外人,來的人不少,那些帷幕行障簇成一排,緊密相連,綢緞羅琦隨風(fēng)舞動,若七彩祥云流落池邊。
池邊還擺了一排小小案牘,書生們聚集此處對詩,有人對得下家說不上來,眼看對方被罰幾杯酒,自意氣風(fēng)華,爽朗地笑,惹得不少少女小姐們傾心多看。
流水與竹海當(dāng)中是一片空曠的草地,這是比賽場地,競賽還沒開始,有參賽的紙鳶坊拿了紙鳶正在試飛,也有兒童在上面奔跑玩耍,身后跟著操心的婦人或家仆,一面氣喘吁吁地追,一面大呼讓前人等一等。
駱長清站在草地邊,饒有興致地看那些戲耍的兒童們。
耳邊聽孟尋道:“那些行障里面是不是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覺得可以認(rèn)識一下?!?p> 陸陵白了他一眼:“我們應(yīng)該去認(rèn)識一下那些對詩的讀書人,大家若志同道合,沒準(zhǔn)以后會共事呢?!?p> 而岳瀾連白眼都懶得翻:“我去那涼亭下問一問,比賽是如何進(jìn)行的?!?p> “我與你一同去?!瘪橀L清道。
涼亭下是縣令李大人的落腳點(diǎn),也是千鳶競會的組織辦公地,李大人科舉入仕,在濰遠(yuǎn)縣上任沒幾年,還不到而立,雖本人不親民,但實(shí)打?qū)嵶隽瞬簧偈拢菜愕妹裥?,只是與商賈們來往過密,有時候難免包庇他們,這大概是他唯一值得被詬病的地方。
可是看其本人日常出行,又不像是愛財(cái)?shù)纳萑A之人,那些商人們倒也說過,并未被要求孝敬過什么好處。
他今日未著官服,穿得是黑色團(tuán)云紋寬袍,雖是九月,白日天氣尚還炎熱,他緊蹙如墨雙眉,拿著一把折扇,坐在案牘后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駱長清與岳瀾看他不茍言笑的神色,只覺他不大好惹,站在亭外頓了片刻。
他瞥見他們,卻恍若未聞。
倒是那體態(tài)豐腴的縣丞十分和善,笑呵呵地招呼他們:“你們是哪個坊的,把邀請函給我看看,然后把你們的參賽紙鳶拿出來我瞧瞧?!?p> 二人把東西送上去。
縣丞對著邀請函,從案幾上拿出竹筒:“長清齋,來抽一根竹簽,憑此入場……你們這是什么紙鳶,小孩玩兒的嗎?”
他瞧見遞上來的紙鳶,霎時瞪大了眼睛。
“大人,競賽要求上并未規(guī)定紙鳶樣式啊。”駱長清抽出竹簽,邊交回去,邊道。
“是未規(guī)定,但你們也太不用心了,就拿這種東西來糊弄?”縣丞抬頭看了一下上空試飛的幾只紙鳶,“就算糊弄,也不應(yīng)該如此明顯吧?!?p> 都不想跟鴻淵坊爭這個可以理解,但放水太嚴(yán)重,反倒損的是陳家面子啊。
縣丞想了想,強(qiáng)壓著氣好心勸說:“你看,長清齋今年是第一次參加千鳶會,若是一上來就被淘汰了,對你們以后的生意肯定是有影響的啊,就算是爭不到第一,起碼居個中間,也不會壞了名聲不是?”
駱長清笑道:“可我們的確是有心想爭第一的?!?p> “那你們還……”縣丞又瞥了一眼他們的紙鳶,鄙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讓他們過吧?!彼€要再說,但聽身后李大人忽然插嘴。
李大人仍然緊皺著眉,仿佛十分不樂意參與這樣的活動,滿臉都寫著“好吵,好亂”。
但這活動明明是他提議舉辦的。
縣丞不大理解他的話,一時間沒動。
“淘汰與否后果都是他們自己承擔(dān)的,既然要來參與,又何必阻擋?”李大人又道。
縣丞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把簽子登記后發(fā)給了他們,又叮囑:“第一輪比工藝,只選十八只紙鳶出來,進(jìn)入第二輪放飛比試,若是第一輪就淘汰了,便沒機(jī)會參與第二輪,你們好自為之?!?p> 駱長清施禮:“多謝?!?p> “不用謝,你們……還是先把紙鳶收好吧,免得比賽還沒開始,就被人笑話?!?p> 她與身邊人相似而望,無奈地?fù)u搖頭。
岳瀾有疑問不解:“師父,為什么只選十八只紙鳶進(jìn)行放飛比試,有一些紙鳶工藝欠缺,可未必放飛技能不行???”
“先人留下的手藝,一向更注重觀賞性,紙鳶的造型與蒙面繪制向來是制作的重中之重,反倒放飛是其次,或許,這也是根據(jù)以往的需求而來吧,大多數(shù)人購買紙鳶,并不是為了放飛,諸如上回楊少爺成婚,紙鳶是為祈福,還有寄思,甚至能用來賀壽,驅(qū)邪,獨(dú)獨(dú)鮮有人是真正為了放飛而專程來買的?!?p> “這樣啊?!痹罏懙?,“可需求,難免不會變?!?p> “也許吧,但短時間,應(yīng)當(dāng)變不了,就比如說,這各種類型的紙鳶在一起比試放飛,本身就不公正,每一種紙鳶的承風(fēng)力都是不一樣的,贏的人,未必是紙鳶做得好,或許只是占據(jù)了天時地利??扇羰前搭愋蛠韰^(qū)分,那就需要更多的規(guī)則與約束,并沒有人來設(shè)置這些規(guī)則與約束,何況,想必這也不是李大人組織千鳶會的目的。”
“說的是。”岳瀾點(diǎn)頭。
縣令每年舉辦這樣的活動,一為宣傳紙鳶一藝,二為與民同樂聚攏人心,哪里是為了正兒八經(jīng)嚴(yán)苛的比試?
兩人相談片刻,忽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陡然分開,從中讓出一條道路來。
道路一端,烏壓壓的一片,陳升鴻帶領(lǐng)鴻淵坊眾人大步走近。
眾人皆看過來,就連李大人也收了扇子,站起身。
往年陳升鴻倒沒有這么高調(diào),只是今年他不得不如此,他勢必要在這一場千鳶會上用吊打的姿態(tài)壓掉長清齋,把那師徒幾人趕出濰遠(yuǎn)縣。
當(dāng)然,這也不需要如此高調(diào),只是,他今年參賽的紙鳶,不帶領(lǐng)這么多人不行。
這是一只足有半間屋子大的巨型紙鳶。
那是偌大的孔雀,伸展雙翅,站于其下的人被遮擋了光,它長長的尾羽垂下來,比圍觀的人更高,那綠色尾羽上毛發(fā)絲絲分明,是用染了色的蠶絲一縷一縷點(diǎn)綴,末端的紅纓與頭頂一樣,全是侵色的珍珠,它高昂著頭,目光如炬,周身都是傲視群雄的犀利。
就算它是正常體型,其做工的精細(xì)與材料的名貴也足以讓眾人矚目,何況它還如此巨大,所需要材料更是價值連城,所耗費(fèi)功夫也是難以比肩。
孟尋立于人群中,詫見這一片耀眼流光,也不由驚嘆幾番,發(fā)問:“他們?yōu)槭裁匆颜渲榍秩境杉t色,不是有紅寶石嗎,還比這個亮呢?”
駱長清正要回答,卻聽身后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寶石過重,不利放飛。”老者獨(dú)有的渾厚聲音,正是顧掌柜。
她連忙回身:“顧掌柜,您也來啦?”
“我必須要來啊,我可是……”顧掌柜一挑眉,“來做評判人員的哦?!?p> “您做評判,那我們豈不是……”孟尋嘻笑道。
對方臉一赧:“那么多人看著呢,你在說什么!”
“我說笑的啊?!泵蠈蠐项^,四處張望,“小風(fēng)弟弟來了沒,我去找他玩兒?!?p> “來了,在那邊領(lǐng)著一群孩子瘋鬧呢?!鳖櫿乒裉滞莸厣现噶酥福澳憧蓜e亂喊,我家小風(fēng)未必沒你大?!?p> “哈,怎么可能?”孟尋轉(zhuǎn)身往草地跑去。
駱長清盯著他的背影,無奈苦笑,又問眼前人:“顧掌柜,是只有您一人做評判么,還是……”
“還有楊家嘍?!睂Ψ降?,“以及其他一些商戶,統(tǒng)共四家,都是給本次活動出了不少錢的。”
“?。俊彼詾轭櫿乒駮谎垇碜鲈u判,是因?yàn)樗〞?,至少能夠評論紙鳶上蒙面的繪畫水平,而且上回小風(fēng)跟何小飛比試的時候已看出,他對紙鳶也是很懂的,也算是個半個行家。
卻不想,只是因?yàn)槌隽隋X。
那么這比賽可就有些玄了,另外三家想必也不一定是內(nèi)行人士,誰知道他們是怎樣的眼光!
對了,其中有一個還是楊家,楊連祁對她可實(shí)在不算友好。
顧掌柜在她面前左瞥右瞥,忍不住打斷她的思緒:“你們的紙鳶呢?”
“哦,在口袋里。”她提了提佩戴的綢袋。
對方不敢置信地瞇了瞇眼:“這里面?”
“對,這里面。”
“這玩意兒還能揣到錢袋里面去呢?”
“您說什么?”他含含糊糊,駱長清沒有聽清楚他的話。
“我是說……那個,你們不怕折壞了么,怎么不拿出來?”
“縣丞不讓拿出來?!?p> “為什么,怕驚艷到其他人???”
“不,怕我們丟人?!彼槐菊?jīng)地答。
顧掌柜腳下一滑,險些沒站穩(wěn),他不再言語,捧好手中瓷杯,品了一口茶,慢慢挪走了。
草地上開始清場,正前方擺上了一排桌椅,孩童們被家人帶到周邊,樹蔭下的商人富賈,行障里的夫人小姐,池邊的書生公子們紛紛靠近,在這場地四周或坐或立,齊齊看著李大人踱進(jìn)場,在他身后,陸續(xù)跟進(jìn)來一些人。
他于那正中央的椅上坐下,身后一排人各自按照桌上的紙箋指引,尋了該去的位置,分坐于縣令兩側(cè)。
參賽的紙鳶坊在場外空處等待,每個坊間準(zhǔn)許二人入場……除了鴻淵坊可以多人進(jìn)入,畢竟他們那只孔雀實(shí)在耗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