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放飛
縣令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好像他方才也經(jīng)歷了一番爭吵般。
他張開扇子搖著,那兩只紙鳶已經(jīng)看過,沒有再看的必要,雙燕來自珍綺坊,不算小的一個坊間,其老板姓胡,是濰遠縣最早一批跟著陳家學(xué)藝的學(xué)徒之一,當(dāng)年陳家剛來此落腳,為了盡快將名聲打出去,教習(xí)學(xué)徒都是傾其所有全心全力的。
珍綺坊的紙鳶善于融會貫通,胡老板學(xué)成出去后風(fēng)格多有變化,他們那兒所售紙鳶乍一看,四大派別都能找到影子,甚至民間一些小流派也能尋到,可又偏偏都不正宗,以前有老派藝人調(diào)侃,說他們的紙鳶宛若插了鳳尾雀羽的烏鴉,極盡不倫不類之典范。
但珍綺坊縱然名聲不好,紙鳶的銷售量一貫很好,百姓們買紙鳶也是投個眼緣,為了樂趣罷了,并沒閑心還要先研究一番這紙鳶可有效仿其他家,或者扒開內(nèi)里看看到底是烏鴉還是鳳凰。
胡老板八面玲瓏,但凡有交集的生意人都處得不錯,方才楊連喜極力保他,除了想駁了弟弟的面子,也的確有私心希望他能勝。
縣令多與商人來往,和這胡老板也頗為熟稔,眼下輪到他來做最后評判,胡老板無比放心。
且就算不熟,他也沒多大擔(dān)心,這位李大人還是十分維護濰遠縣本地商戶的。
只是他好像忘記了,長清齋既然來了此地,還被邀請來參加了本次的千鳶會,那就亦算是本地商人。
李大人折扇搖了搖,陰沉的臉在二人面前掃量了幾個來回,方道:“雙燕的構(gòu)思十分精妙,寓意也很好。”
胡老板喜笑顏開,已經(jīng)全然輕松。
“只是蒙面繪制過于花里胡哨,反倒是壓了原本造型的獨特?!崩畲笕擞值馈?p> 胡老板的笑容微收。
然見眼前人的語氣平淡,料想還有轉(zhuǎn)機。
“另外,前些時日我上衙門的路上,似乎見過這種紙鳶?!睂Ψ浇又f。
胡老板的笑容徹底僵硬:果然有轉(zhuǎn)機,勝券在握到一敗涂地的“轉(zhuǎn)機”。
“以后要創(chuàng)新,希望能自己想,若想不出,就老老實實按照傳統(tǒng)手藝來做,能將傳統(tǒng)的東西做到精細極致,也是很大的成就?!崩畲笕死^續(xù)說。
胡老板再沒法笑出來,只剩下連連點頭。
李大人收起折扇,執(zhí)筆點墨,在面前白紙上寫下“巳亥”二字。
駱長清看著那蒼勁有力的字跡,似未反應(yīng)過來。
李大人先她一步看過來,目光對上她的臉:“長清齋勝,準(zhǔn)備下一輪比賽?!?p> 她才回神,松了口氣。
“先前聽說李大人最愛包庇熟人,今日倒還公平?!蓖嘶貓鐾?,便聽孟尋道,說著又嘀咕,“但他為什么老擺著一張臭臉啊?”
駱長清回身笑道:“有些人天生就不愛笑。”
“是不愛笑還是不會笑?。俊?p> “嗯……差不多吧,我以前看過一本醫(yī)書,若是一個人自小不喜歡笑,時候長了他的臉頰會形成記憶,讓他的嘴不知道怎么擺出笑意來,等他長大了就不會笑了……”她鄭重其事地答。
而后聽孟尋咳嗽了兩聲。
她瞬間閉嘴,默默回頭,果見李大人從旁邊走過,中場休息,他也要退場暫回到?jīng)鐾は氯ァ?p> 李大人雙手負后,原本走得大步流星,但此刻十分堅定地停下了。
他悶聲道:“閑雜書籍,不可全信,更不可以擅自傳授,以免誤人子弟,望謹(jǐn)記?!?p> 說罷不待回應(yīng),自繼續(xù)大步流星地走了。
駱長清撐起笑恭送他,直到看不見了,才終于舒了口氣。
往后還是少在背后言論他人為妙啊。
休息片刻,第二輪比賽便要開始了。
放飛比試勝負顯而易見,不需要評判投票,那評判臺已撤掉,楊連祁與沈芊芊“履約”先行回去了,沈老爺心里不大舒服,也已早早退場,其他有興趣的,便與百姓們一列在周圍觀看。
仍然是兩兩比試,但不再是隨機兩個一起比,而是上一輪勝者與下一位比,敗者淘汰勝者繼續(xù)。
出場順序也不隨機,每年都有新的規(guī)定,前年按照紙鳶扎制的竹條數(shù)量排序,去年是按重量來排的,上場順序至關(guān)重要,因此這排序規(guī)則會一直等到比賽開始的時候才會宣布。
那胖胖的縣丞走到草地中央,朗聲宣布:“今年,按紙鳶大小,從大至小?!?p> 眾人的目光霎時間轉(zhuǎn)向了鴻淵坊那只大孔雀。
而后他們很快又挪向長清齋這只微型蝴蝶。
他們的視線在這兩者之間來回跳躍。
“呀,咱們最后上場,對上的勢必是最強的一個?!泵蠈?dān)憂道。
“多半就是鴻淵坊?!瘪橀L清點頭,“今日諸多紙鳶,都是在造型與畫面上下功夫,扎制上注意承風(fēng)力的不多,鴻淵坊那只倒是留意到了?!?p> “那師父你有把握贏嗎?”
“沒有把握,還要考慮呆會兒的風(fēng)力。”她坦然道,“但是……鴻淵坊也未必有把握能贏我?!?p> 她向身邊看了看,見岳瀾一直不言語,便問:“你有心事嗎?”
“沒有?!痹罏懟氐溃拔抑皇窃谙胍粋€問題。”
“什么?”
“這個放飛比賽為什么要如此麻煩,十八只紙鳶一起飛不就是了,對比更加明顯,勝負也更好區(qū)分,甚至名次序列都比較容易評判,可以省下許多工夫啊?!?p> “……”
“對啊……這話說的有道理啊。”
不過規(guī)矩是縣令定的,每年都是這般做,沒有人想要去更改,他們初來乍到,只能入鄉(xiāng)隨俗。
縣丞發(fā)出了號令,那參賽的紙鳶一對一對進場開始放飛了。
數(shù)輪比試下來,鴻淵坊的孔雀勝的一騎絕塵。
與之比試的,要么飛行上空不及它穩(wěn),要么不及它高,還有不知道是不是過于緊張,直接就沒飛起來的。
贏過其他坊間的紙鳶,鴻淵坊沒用太多時間,等到與長清齋對決時,晌午還沒過。
駱長清與陳升鴻站于場地中央,她先按流程向縣令又報了一遍家門,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紙鳶。
她二人離得不遠,說話的時候,陳升鴻就一直看著她,將她從頭打量到尾。
直到她說完,側(cè)目看過來:“陳掌柜有何指教?”
陳升鴻不再看她,冷眼看她那只蝴蝶:“指教不敢,在下好心提醒一下姑娘,腳線可要拴緊了,這么一小點兒,萬一丟掉了,眼神不好的,可是找都找不到?!?p> 她回道:“那還是陳掌柜小心檢查一下自己的提線吧,那么大一只,萬一斷掉了,漫無目地飛,想必會嚇到小孩子?!?p> “這般伶牙俐齒,將來娶你的人家大概會很不安寧?!?p> “我對家人并不會這樣說話。”
“那或許是因為你沒有家人?!?p> “并非只是有血緣或者姻緣關(guān)系的才能稱作家人。”
“此話不假,有這些關(guān)系的,也未必能成為家人……”
“停停停!”縣丞拍著桌子插話,“這兒不是你們閑聊的地方?!?p> 兩人結(jié)束了這不太愉快的對話,聽縣丞施令,與同行者站到了放飛位置。
放飛位置離得也不遠,紙鳶不單單比誰飛得高飛得穩(wěn),亦可以在空中追逐較量,因此不必隔離太遠,只是大部分普通的參賽者不敢這樣做,還是會避開對手,以免控制不好方向,致使腳線纏繞到一起而雙雙落敗。
當(dāng)然眼下兩邊都不認(rèn)為自己是普通的參賽者。
兩邊于放飛點站立后,陳升鴻這邊人多,為首的一伙計瞇眼向左看了半晌,戲笑道:“女人家的眼界就是窄小,做出來的東西也這么小氣,真是難登大雅之堂啊,與你們較量,都污了我們掌柜的聲譽?!?p> 岳瀾拿著紙鳶,皮笑肉不笑地回:“彼此彼此?!?p> 為首伙計抿抿嘴,朝身后使眼色,身后另一伙計立即往前一步,潤潤嗓子,大吸一口氣,言語蓄勢待發(fā)呼之欲出。
“啪”的一聲,縣丞又敲了桌子:“這兒也不是你們閑聊的地方?!?p> 那伙計的話被憋了回去,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放飛開始。”縣丞喊。
太陽竄出云層,恰有風(fēng)起。
巨大的孔雀紅色眼珠忽而若灌了光,一閃之間,周身毛發(fā)迎風(fēng)詫然而立,雙翅伸展,風(fēng)過巨翅劃出幾聲鳴,似這巨禽當(dāng)真要羽化登仙扶搖而去。
陳升鴻在旁喊:“聽我口令,前中后各五人,舉托紙鳶快速前行,再五人持線,看它飛起立時收線,剩下的人……嗯,什么情況?”
他還沒說完,但聽耳邊“颼”的一聲。
他茫然回頭,張望一番,再抬頭,看那只蝴蝶已然在空中。
“長清齋先放飛成功,上一分。”縣丞喊。
“你們……”陳升鴻有點不服氣,差點脫口而出你們怎么招呼都不打就飛上去了,又突然意識到這是比賽,難道人家還要客客氣氣讓著他不成?
“大家不要緊張啊?!彼s忙回頭安慰自己的伙計們,“咱們的紙鳶比較大,更吃風(fēng),放飛的過程的確復(fù)雜一些,但是只要飛起來了,便十分穩(wěn)當(dāng)。”
伙計們附和,竊竊私語:“難道不是您比較緊張嗎?”
陳升鴻繼續(xù)喊:“聽我口令,各自站好位置,舉托的人按順序看我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