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滿府的家仆便發(fā)現(xiàn)滿洛不見了,只留下一張字條:
“兒子前去救人,若遲遲不歸,請阿爹早做打算。”
看了字條,吳凝蕓又哭了起來:“他一個人怎么去救啊,女兒剛被帶走,兒子又搭進去了,這可叫我怎么活??!”
滿淇被關(guān)進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分不清外面是黑夜還是白晝,只能從來人送飯的次數(shù)判斷自己在這兒呆了多久
令她不那么心煩的是,外面的人態(tài)度還算不錯,剛進來時,她不消停,吼了幾句,也沒有人呵斥她,送來的飯菜也是美味佳肴。
而奚無憂這邊就差很多了,送進來的是剩菜剩飯,她不知道自己被誰抓進來,更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滿淇也被抓了進來。
“那個…請問您知不知道這是哪???”
奚無憂實在忍不住便問了送飯人一句,誰知那人語氣極其惡劣,沒怎么樣呢,就吼了起來。
“我不知道!老實呆著,別亂說話,要不然對你不客氣!”
“……”
大約是第三天了,窗子再次被打開,隱約有光亮照進來,滿淇以為是來送午飯的,便道:“放那吧。”
她已經(jīng)沒有心思說些什么了,雖然沒人兇她,到底也是沒人理她。
“是我?!贝翱趥鱽硎煜さ穆曇?。
滿淇怔住了,片刻才道:“易…易斯華?!?p> “你怎么會在這?”
“來不及跟你解釋了,快跟我走!”
滿淇對易斯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且能掏出鑰匙把她救出來并不驚訝,他是誰,賞金獵人啊,對他來說,這并不難,她只是好奇易斯華是怎么知道她被金家抓走,關(guān)了起來。
莫非是阿爹雇傭了他,不對,阿爹向來對這種人不屑一顧,那……
想到這里,她心里蕩起陣陣漣漪。
她和易斯華逃跑的異常順利,從地牢跑出來,易斯華拽著她拐來拐去,就到了金家的后門。
他實在是對這里太熟了,仿佛這就是他的府邸一樣。
出了門,二人迎面便撞見了滿洛。
雙方都怔住了,還是滿洛先開口:“你知道無憂被關(guān)在哪么?”
“無憂?她也被抓進來了?”
“嗯,你不必管了,即刻回家。”說著,他看向易斯華:“照顧好她?!?p> 易斯華點頭,又要開口說什么,滿洛卻已與他擦肩而過。
看著滿洛的背影,滿淇心中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
“阿哥,你要小心??!我等你和無憂平安回家。”
滿洛揮了揮手,隨即翻進了金氏的院子。
他低身走到廊上,見一個家仆端著餐盤走過,他把家仆拽了過來,餐盤掉到了地上。
滿洛用手臂扼住他的喉嚨道:“地牢在哪?”
“我…我不知道啊。”家仆顯然是怕極了,聲音明顯的顫抖著。
滿洛沒說話,手臂上加了些力。
家仆干咳了幾聲,連忙道出了去地牢的大致路線,滿洛便放了他。
奚無憂估摸著時間,午飯也快來了,雖然食物那以下咽,但她還是沒餓著,多少吃了一點。
她不禁想到,這要是千邃瞳怕是已經(jīng)餓的就剩半口氣在了。
她想著,嘴角便勾起了一個弧度。
“哐當(dāng)”一聲,開的并不是窗,而是門,且是被內(nèi)力撞開的。
滿洛出現(xiàn)在門口,奚無憂被嚇一跳,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已被滿洛拉著往外跑了。
奚無憂邊跑邊問:“這…這里是哪???”
“金府?!?p> 她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金氏抓走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就在昨晚有人給了我一張匿名信,說你和滿淇被關(guān)進了金氏地牢,讓我去救?!?p> “滿淇也被抓進來了?”
“嗯?!?p> 這兩人便沒有那么順利了,后門已經(jīng)被家仆堵住。
滿洛以一敵眾,很快便打開了門。
奚無憂跟了上去,她一早知道這些人并不是滿洛的對手,可她心里仍是惴惴不安,事情好像沒有那么簡單,他們好像落入了一個圈套。
他們剛出門,便被金家客卿團團圍住,他們無奈被逼上了一條小路,這條路去碼頭有些繞遠。
奚無憂心想:“所幸金華門的人都沒有拔劍,不然怕是滿洛也頂不住,他們大約是還不敢對滿氏太放肆,可……”
她正想著,忽而飛來一支暗箭,射中了滿洛的小腿。
他驚叫一聲,跪倒在地,回頭只瞥見一黑影,蒙著面。
“滿洛!”
傷口處涌出黑色的血液,片刻間,滿洛便已氣息奄奄。
金府中,只見于旬來報:“門主,滿洛中了我一箭,只是未傷到要害。”
“夠了,已經(jīng)足夠要他的命了。”
“只是門主,小人還有一事不明?!?p> “說?!?p> “既然能抓來滿家的大小姐,您為什么還要讓我們抓來那個養(yǎng)女呢?”
“兩個籌碼總比一個要更有吸引力,就算那滿洛不來,我碰不了那位大小姐,但只要動一動那位養(yǎng)女,也足夠讓千氏的那位心疼一陣了?!?p> “門主思慮周詳,屬下自愧不如?!?p> “如今倒也罷了,能讓他不悅,我也算是沒白忙活。”金晟目光狠厲,神色里透射著寒光:“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他知道痛失所愛,是什么滋味?!?p> “滿洛,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到家了…”奚無憂看著滿洛小腿上不斷涌出的黑血以及滿洛痛苦的表情,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這條小路人煙稀少,奚無憂半拖半扛這滿洛好不容易才找到趕往碼頭的馬車。
滿洛雙眉擰在一起,看似累及了,臉上毫無血色。
半晌,他開口道:“無憂,你可曾記得,從前…你喚我過我六兒…”
奚無憂很認真的思考,可她把腦子想破了也沒想出來,她為什么要叫滿洛六兒。
他是滿家的長子,就是在整個滿氏的族系里,把那些偏支旁支都算上,他也是最大的,毋庸置疑,滿襄門將來必定是由他來掌管的。
無論是排行還是生辰,他跟六這個數(shù)字都不挨邊。
奚無憂搖頭,帶著堅決和些許疑惑。
滿洛雙眸微合,像是有些失望,可又像是意料之中。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p>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家里并不和睦…父母親總是吵架,還有一個活潑開朗跟他性情完全相反的妹妹,分走了父母對他的愛…年紀(jì)尚小的他便覺得自己的頭頂有一朵烏云,一朵驅(qū)不散的烏云。
后來,小男孩八歲那年,父親帶回來了一個和他一般大的小女孩。
小男孩沒有朋友,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除了妹妹以外的女孩子,他怯生生的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小女孩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星芒?是你的字啊,好好聽啊。”
小女孩笑著去拉小男孩的手:“那我以后叫你六兒好不好?我們以后就是朋友啦?!?p> 小男孩不知道六兒從何而來,只覺得被拉住的手微微有些發(fā)燙,不一會便沁出了一層薄汗。
女孩聰明伶俐,也溫柔可愛,懂得照顧所有人的情緒,也沒有什么是她做不來的,所有人都很喜歡她,包括這個男孩。
滿洛咳了幾下,忍著疼痛繼續(xù)道:“男孩的性格也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便得開朗了不少,仿佛一直縈繞在他頭頂?shù)臑踉平K于散了…”說到這,他緊擰著的雙眉舒展了些。
那晚,男孩和女孩一起看星星,女孩不禁感嘆道:“你們這兒有這么多的星星啊,我在以前的地方,夜晚抬起頭,根本沒有幾顆星星?!?p> “為什么啊,你那個地方很小嗎?”男孩問道。
“不是…因為路燈太多,掩蓋了星星的光芒?!?p> “路燈?那是什么燈?很亮么?比星星還亮?”
“是,比星星還亮?!?p> 女孩突然有些惆悵,她看著男孩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六兒么?”
男孩搖頭。
“因為六芒星?!?p> “那也是天上的星星么?”
“也許吧,它代表守護?!闭f著女孩拉著男孩回房,拎起筆在紙上作畫。
片刻,女孩拿起紙對男孩解釋道:“這個就是六芒星,你拿著,我會向它一樣守護你的?!?p> 男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問道:“你…是要離開么?”
女孩點頭:“我不屬于這里,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這里會發(fā)生什么,但我必須離開?!?p> 不知從哪一句話開始,滿洛的眼里蓄滿了淚水,聲音也開始有些哽咽:“后來有一天,她真的不見了,而你出現(xiàn)了,我問所有人關(guān)于她的一切,沒有記得她,他們都說,阿爹帶回來的只有你,而你是從小便養(yǎng)在我們家的。”
奚無憂聽著,她的大腦被滿洛說的話沖擊著,讓她來不及覺得荒謬,更來不及質(zhì)疑。
“無憂,你和她完全不同,可我還是有一段時間自欺欺人的把你當(dāng)成她,我以為你就是她,可你不是…”
奚無憂還是沒說話,她只是覺得眼前的人陌生極了,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滿洛的臉上浮現(xiàn)過這么多的表情,更加沒有見過淚水,這也是滿洛對她說的話最多的一次。
不知為何,她的眼中也涌出了溫?zé)岬臏I水。
“不管怎么樣,無憂,對不起…”
最后三個字在奚無憂耳畔盤旋。
該說對不起的應(yīng)該是我吧,是我沒有向她那樣讓所有人都喜歡,是我沒有什么事情都做好,是我不該叫你滿洛,該叫你六兒。
滿洛又重復(fù)了幾次對不起,仿佛把這一生的對不起都說盡了。
“別說了…別說了?!鞭蔁o憂帶了哭腔,淚珠不斷從臉頰滑落下來。
滿洛的氣息越來越弱:“無憂,我好累,也好困…”
“別睡,滿洛,求你了,別睡,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奚無憂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對著前面的車夫喊道:“求求您,能不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滿洛,到了碼頭就有醫(yī)館了,你再堅持一下?!?p> 可滿洛卻似乎再也堅持不住了:“無憂,我房間里,那本…《甘石星經(jīng)》…里面夾著…她畫給我…的六芒星,把它和我…埋在一起…”說完,他的手便垂下了。
就像他的佩劍名字蕪塵那樣,他走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那晚,奚無憂真切的感受到,這天上又墜下了一顆星…
“那位六芒星姑娘,不管你是從何而來,又去了何處,希望你和滿洛能再次相見。”這樣想著,奚無憂輕輕的把那張畫著六芒星的紙放在了他身側(cè)。
那年春天,伴著清風(fēng)綠柳,那個男孩帶著他的六芒星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