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淮安的賓館倒是沒怎么漲價,我和雀兒開了一間大床房,我脫掉了外套和西褲,頭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應(yīng)該說,這是我近五年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上,甚至比那次在南京的五星級酒店還要舒服,不是因為床墊質(zhì)地柔軟,事實上那床墊還有點硬,也不是因為身邊睡著雀兒,更不是因為我是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什么的,僅僅是因為我回來了。
我居然,回來了。
僅此而已,中國人的鄉(xiāng)愁其實就這樣簡單,家鄉(xiāng)的菜,家鄉(xiāng)的空氣,還有家鄉(xiāng)的床,哪怕是雙目失明,都不會混淆哪里是異地,哪里是家鄉(xiāng)。
早上我睜開眼,這一切都如同眼前的霧氣一般,不那么真切,直到我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里那和那一年近乎完全不同的我自己,我才和自己確定了。
我回來了,
我真的,回來了。
順著淮海北路一路向南,會看到一個批發(fā)市場,叫匯通,再往前走有個汽車站,但不是我們昨天來的那個,再多走兩步就是真正的市中心了,但是奈何我太久沒運動了,拖著行李和雀兒快步走了一會兒竟然感覺有些累。
當然了,累是身體上的,我此刻的心情卻有些緊張,就像是七年前第一次見那人的母親一樣,臉上感覺有些發(fā)熱,出租車起步價漲了一塊錢,現(xiàn)在是八塊。
從市中心到上海路西段,坐出租車幾乎只需要一分多鐘,不過這天路上的人比較多,上海路這么多年都還沒拓寬一點,出租車堵了一小會兒才到,我仰頭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小區(qū)牌子,又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四十七。
雀兒顯得有些緊張,無論她的情商如何高,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公婆,我握著她的手安慰著她,但實際上,我遠比她緊張得多。
風陣陣吹,那灌木的葉搖擺著,地上的葉走走停停,只是后者再不歸,而前者彳亍著,又回到了原點,不肯離去。
他們還記得我嗎?
如果記得,那他們還認得我嗎?
如果認得,那他們還會歡迎我嗎?
有些事不提無存,不問無答,又太多疑惑不解,或許是寂寞,又或許是輕狂,或許是正確又或許是錯誤,你不知道,你不踏出那一步,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這種事說不來的,只有自己一只腳踏進了家門,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2,
掏出一把鑰匙,這把鑰匙是五年前的了,不知道他們后來換鎖了沒。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茲拉聲,鑰匙不可思議地轉(zhuǎn)動了,他們居然……
我的父親有個習(xí)慣,那就是睡前一定要把房門從里面反鎖,在我離開這里之前的二十二年里都是如此,不過現(xiàn)在看來,他似乎少了一個好習(xí)慣。
這個或許要怪我。
亦或許,把或許去掉。
當我低著的頭緩緩抬起,是屋里的日光燈,外面有些陰霾,走道則更是黑暗,一束光照進雙眸,那種感覺一絲絲刺痛,但是當我邁進了一步,看見了圍在餐桌邊的三人,那種感覺便和目光一起凝固了。
“誒?”我母親第一個轉(zhuǎn)過頭來,卻是有些面帶疑惑“你是……”
四年我瘦了將近四十斤,他們一時認不出我,倒也可以理解,但我姐第一個把我認了出來,一把甩下了手上的鮮花餅便撲了上來,抱著我跳來跳去,我看著這一片無比熟悉的場景一陣發(fā)呆,甚至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看著我的父母。
這是一個游子時隔近五年的回歸。
“你是……”我的父親比當年看起來老了十多歲,但我還能認得他那如刻刀一般鋒利的目光,一刀扎在眼眸,心口作痛?!澳闶恰彼惺侄兜拿?,只是以前沒有那么嚴重,你看,他一邊站起來,手上的筷子都抖到了地上。
“你是銀玉!”
“啊,大(爸),是我,好久不見?!鄙钗艘豢跉?,我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激動,緩緩地說道。
“你是銀玉!”他似乎聽不見我說話一般,又把話重復(fù)了一遍,雙目如炬,仿佛要把我整個人在這個深冬給點燃起來。
“我是銀玉?!?p> 3,
寫過太多重逢的場面,就編造故事而言,我是專業(yè)的,可當我真的身處其中時,竟筆底無辭。
你要我怎么描述呢?我曾經(jīng)下定決心用不回來的。
那不是一時沖動,但當我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這個所有故事的起點,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仿佛我從來沒有離開,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不過就是一場十分真切的夢境罷了,我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臥室,把一只手抬到了雀兒嘴邊。
“雀兒,咬我一下?!?p> “嗯?”
“咬。”
“啊嗚……”雀兒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又一口咬了上去,那一顆尖尖的虎牙讓我感覺到些許痛覺,這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我曾經(jīng)離開,我現(xiàn)在到來。
嚯,真像做夢。
“嘿?!鄙砗笸蝗粋鱽砹伺⒌穆曇?,陌生而熟悉,是我姐,她的身高相比我和雀兒要矮下去不少,雖然她比我大一歲半,但看起來還是和當年那個小丫頭一樣的。
“剛才忘記問了,妹妹,你是他女朋友嗎?”我姐腸子總是很直,雖然她二十八歲了還是一臉稚氣的模樣,但還是一本正經(jīng)地問向了雀兒,雀兒把頭傾斜了三十度,笑著說道:“是呀?!?p> “艷福不淺嘛小子!”說著,她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這讓我不知道從何開口,待會兒估計老爹老媽也要問這個問題,剛才我拉著雀兒躲開了,不過過一會兒估計是跑不掉的。
還是跑一跑吧
“大,我車還在不?!蔽液腿竷悍畔铝诵欣睿戳艘谎凼謾C的電量,便走到了客廳,看著正發(fā)著呆的老爹問道。
“哦,在,在的,還在車庫,在鐘旁邊。”
“那個……我們出去一下。”說著,我牽著雀兒的手走向了玄關(guān)上方的鐘,剛才老爹說的那句“鑰匙”很有淮安的味道,讀音像極了“噎詞”。
“等一下。”就當我打算逃出門時,老爹又喊住了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和雀兒,似乎在看我們倆的裝束,又似乎是在確定一下我沒有帶行李,這才放心地說了一句:“沒事了,早點回來?!?p> “哦?!闭f著,我和雀兒出了門。
4,
一闔上家門,我突然感到一陣近乎脫力的放松,雀兒一把扶住了我發(fā)晃的身體,她的掌心卻也全是汗。
“呼——”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穩(wěn)住了身子,看向了雀兒,她面帶關(guān)切地看著我,剛才我和父母沒有一句提及到她,我對此感到十分慶幸,不然我只會更加緊張。
“銀玉,咱倆現(xiàn)在去哪?”雀兒開口問道。
“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