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jīng)有意替皇上選妃,那么一切自然是應該籌備起來了,而錢淑嫻身為皇后,近日來清寧宮的時間也越來越多,錢嘉玥時常見她前來,與太皇太后一聊就是許久,而至于兩個人聊了些什么,她便無從得知了。
只是,唯一讓錢嘉玥覺得奇怪的,是錢淑嫻對她的態(tài)度,若說以前錢淑嫻對她是針鋒相對,橫挑鼻子豎挑眼,那么最近,簡直可以說是視若無睹,形同陌路,就連兩個人面對面,錢淑嫻也像沒看見一樣,徑直從她的身邊走過去。
這日,錢淑嫻走后,錢嘉玥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正在思索,慶忠遠遠看見她,顛顛地湊過來:“錢女官,您怎么一個人站在此處吹風,如今都立秋了,您身子才好,可千萬別著涼了?!?p> “慶忠?好幾天沒見你了?!卞X嘉玥聽到聲音回頭,看到是慶忠,她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自從她好起來之后,便總想著尋個機會問問慶忠那天的事情,但卻奇異地發(fā)現(xiàn),她總也遇不見慶忠。因為不想被別人察覺,所以,即便幾次遇到慶喜,她也沒有向他打聽過。
“奴才家里人病了,給傳了信進宮來,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允許奴才告假幾日回家去看看?!?p> 錢嘉玥這才發(fā)現(xiàn)慶忠的臉上帶著些許疲憊,眼圈有些發(fā)烏,看起來的確是數(shù)日沒有好好歇息了。
“現(xiàn)在如何了,家里人可好些了嗎?”來不及詢問自己的事情,錢嘉玥先關心慶忠的家人。
“多謝錢女官關心,我娘那其實是老毛病了,這么多年也一直在喝藥,病情反反復復的,前幾日突然病重,怕是不好,這才傳了信來?!睉c忠說起家人時,表情有些淡漠,看起來并不像是感情很好的樣子。
錢嘉玥起初覺得奇怪,但又很快理解,能讓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就進宮當差,想來或許的確彼此之間感情也不會多么深厚吧。輕輕嘆了口氣,錢嘉玥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慶忠的袖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刮到后撕破了,但又沒有縫補,就那么破著。
“慶忠,你的袖子怎么破了?”錢嘉玥指了指慶忠的袖子。
慶忠像是才發(fā)現(xiàn),他抬起手腕來仔細看看,隨后憨憨地不好意思笑了笑:“還是錢女官眼尖心細,奴才都沒瞧見呢,想來是不知什么時候不小心勾破了吧,無妨,奴才晚些時候自己去補一下就好了?!?p> “這樣吧,你一會兒把它換下來,我讓茉兒幫你縫補一下,她的針線活兒做得還不錯。”錢嘉玥一眼瞥見了慶忠衣服上的另一處痕跡,針腳極其粗陋,顯然那是他自己縫補的。
“不不不,不用麻煩了,奴才本就是個粗人,怎么好麻煩錢女官和茉兒姑娘?!睉c忠的臉頰驟然泛紅,他不好意思地連連拒絕。
“沒關系的,”錢嘉玥并不把這個當成是什么了不得是事情,“我聽說咱們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要隔年才換一次新衣裳,去年才剛換過,你這衣裳不好好縫補,如何撐得到明年?衣裳破破爛爛的,穿出去豈不是讓人覺得咱們清寧宮寒酸?”
慶忠聽錢嘉玥這么一說,似是覺得有理,便也被說服:“那便先謝過錢女官,也請錢女官代為謝過茉兒姑娘,奴才辦完差事便將衣裳換下來送過去?!?p> “嗯,”錢嘉玥點頭,隨后才問起了前幾日的事情,“慶忠,那日在冰窖里,你可還記得是怎么一回事嗎,有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不同尋?!睉c忠認真地回想著,可或許時間太久了,他苦惱地悶頭想了好一陣,也沒想起什么來,只說,“若說不同尋常,奴才只覺得奇怪,為何您會暈倒在冰窖,而奴才和蘭心姐姐則會在百米外的宮墻附近?!?p> 果然,慶忠也是這樣說。錢嘉玥的眼睛看著他,覺得他為人老實,不像是會說謊的,但心中仍然存疑,便追問道:“還有嗎?”
慶忠又仔仔細細地回想了好一陣,還是苦惱地搖頭:“抱歉,錢女官,那日奴才也昏倒過去了,還是蘭心姐姐把奴才給喊醒的,所以奴才實在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聽到這回答,錢嘉玥的眉心微微蹙了蹙,但她卻不動聲色,只是朝慶忠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謝,晚些記得換了衣服送來?!?p> “是,那奴才就先去干活了?!睉c忠憨厚一笑。
“嘉玥,你怎么站在這里?當心吹了風又要病好幾日?!蓖襞購奶侍笏诘恼畛鰜?,正巧看到了站在院子當中發(fā)呆的錢嘉玥。
“汪姑姑。”錢嘉玥聞言轉頭,看到是汪女官之后,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但努了努力也沒有笑出來。
“怎么了,神情怎么如此凝重?這樣的神情在主子面前可是萬萬要不得的,哪怕是天塌下來,也得在主子面前有個笑臉。”汪女官提醒道。
“我記著呢,剛入宮時您教過的,”錢嘉玥極力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但嘗試失敗后,她還是沒忍住,將汪女官拉到一邊去偷偷問她,“汪姑姑,您覺得慶忠這個人如何?”
“這個孩子倒老實,他啊,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汪女官提起慶忠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爹早早就沒了,下面還有一弟一妹,娘又有病,需得常年服藥,若非實在過不下去了,他怎么會選擇入宮呢?這些年,他的俸祿全都貼補家里了,得了點賞銀,也總想著攢起來一并送回去給他娘看病,而他自己,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看他那摳樣,旁人都不信他是在清寧宮伺候呢?!?p> “的確不像。”對于汪女官的這番言論,錢嘉玥深以為然,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連連點頭附和。她突然想起以前上學時,老師講過一個成語,叫做捉衿見肘,感覺這個詞語實在是太適合慶忠了。
不懂錢嘉玥為什么剛才還一臉凝重,這會兒又突然發(fā)笑,汪女官好奇地看著錢嘉玥,等待著她給自己一個答復。
但錢嘉玥并未替汪女官答疑解惑,因為她看到不遠處,蘭心一邊修剪花草,一邊朝著她們這邊看,而剛才,那里分明還沒有人。
錢嘉玥心頭一緊,神情恢復如常,不再與汪女官細聊。而汪女官察覺到不對勁,也不自覺地下意識朝著身后看了一眼,正巧與蘭心對視,而蘭心立即低下頭去,認真修剪。
“錢女官?!边@時,小九突然出現(xiàn)在清寧宮的門口,因為他是皇上身邊的,所以并沒有阻攔,他就這么滿臉堆笑地來到了錢嘉玥的面前,還不忘問候一句汪女官,“汪姑姑近來可好?”
“是小九公公啊,”汪女官一眼看出小九今日來清寧宮是來找錢嘉玥的,她看了一眼錢嘉玥,發(fā)現(xiàn)她眼神迷茫,顯然是沒有想起來眼前這人是誰,便借由寒暄不著痕跡地提醒著,“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汪女官這么一說,錢嘉玥終于在自己的腦中搜索出她為何覺得這小太監(jiān)眼熟,原來竟是朱祁鎮(zhèn)身邊的。但是,她不知道小九的來意,又見汪女官和他攀談起來,想著或許與自己沒什么關系,剛準備離開,小九卻突然開口轉向了她。
“奴才今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來給錢女官傳個口信,皇上相邀錢女官今日同去鐘粹宮用晚膳?!毙【艑﹀X嘉玥的態(tài)度極其恭敬,儼然已經(jīng)將她當作主子對待。
錢嘉玥聽完之后,一顆心卻糾結了起來,這幾日以來,朱祁鎮(zhèn)倒很是消停,或許是顧忌著太皇太后,自從她回到清寧宮,就沒有再為朱祁鎮(zhèn)所騷擾過。誰知,她這邊才完全好起來,他就又開始出幺蛾子。
“我能不去嗎?”錢嘉玥問得直白,言語之間顯示了她的不情愿。
這個回答讓小九目瞪口呆,他意外得簡直要懷疑自己時不時聽錯了,就連汪女官也不禁偷偷替錢嘉玥捏了一把汗,她偷偷從后面扯了一下錢嘉玥的衣服。
然而,錢嘉玥卻像是沒有讀懂汪女官的暗示,仍然堅持著,但卻替自己找了個借口:“小九公公,我這病才剛好,都不敢到近前給太皇太后奉茶,唯恐過了病氣,所以,皇上那邊亦是如此,皇上乃九五之尊,實在不可冒險啊。”
“錢女官,奴才就是來傳個口信,您就別難為奴才了。”小九為難地看著錢嘉玥。
錢嘉玥看著小九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心頭一軟,然后便答應了下來,直到他走后,錢嘉玥才回過神來,恨不得捶胸頓足:“天哪,我剛剛做了什么!”
“嘉玥,皇命不可違啊?!蓖襞俸眯奶嵝?,話才說了一句,王女官突然從正殿出來傳達:“錢女官,太皇太后讓你進去?!?p> 錢嘉玥抬頭看臺階上面的王女官,她給人的感覺總是這般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錢嘉玥已經(jīng)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欠王女官錢沒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