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宏大,阮渺薇看著一身大紅錦緞刻金絲嫁衣的阮渺菡,蓋上繡著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被喜婆、丫鬟簇擁著走出了屋子,又被阮卿茝一步步背上了花轎。
周圍看客們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和掌聲,口中議論的無一不是新娘的精致嫁衣和嫁妝的豐厚臺數(shù)。
深處其間,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來了。
阮渺菡不過十六,眼中還略含稚氣,那樣瘦削的肩膀便頂著這厚重繁復的嫁衣,從此去往另一個絲毫不熟悉的家。
說到底,阮渺薇的芯子是個現(xiàn)代人,她想著:在她那個地方,十六,還是花開浪漫上中學的年紀,不必做好為人母的準備,也不必承受兩個家族的聯(lián)姻……
是了,自己現(xiàn)在身處的是哪兒呢,不再是她那個時代,而是程朱理學盛行的封建古代。
在這里,女子困頓在這小小的四角天內(nèi),只有甚少的時候才可以出去,奉行的是“出生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她成長環(huán)境本就不是這里,如今真切的感受到這古代的封鎖之處,也明白了自己今后的一生將在這里度過,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此刻,任周圍是如何的熱鬧也入侵不了她分毫,她只覺得自己與這場景格格不入。
她又看向忙碌的丫鬟婆子們,另一種女性群體。
想起剛穿來時,自己且還不熟悉原身的記憶,向丫鬟子佩試探問話時,其說不了兩句就跪地的景象。
她們身處這個時代的另一階層,生活更是百般的受制。阮渺薇苦澀的想著:她是不是還得慶幸自己沒有穿為其中一員呢?相比之下,大宅里的小姐果然還是舒服的多的吧,呵呵……
阮渺薇抬頭看向四面高墻圍著的天空,看到了不知飄向何處的白云,看到了南去人字形的大雁。心中喟嘆,終身的四角天呵。
正當阮渺薇無限消沉時,一聲“小曙?”,是清透泠泠的音色。
崔氏走上前來擔心地撫上女兒的額頭:“怎的了,可是頭又痛了,一過來就看見面色不好的樣子?!?p> 卻見女兒深深埋進自己的懷里,也不說一個字。輕摸著孩子頭上的包包髻,無奈的道:“這孩子。”語氣里滿是溫柔和寵溺。
阮渺薇穿來的第一刻,睜眼看到的便是崔氏,適應過程中受到的也是崔氏滿心滿眼的噓寒問暖。
盡管她知道崔氏的這些溫柔是對著原身的,可她和原身是合并了記憶,而且還有崔氏一直叫的小字:小曙。
在原來的世界里,親密的人也是叫她小曙,這讓她相信,冥冥中這就是一種緣分。
此刻埋入軟軟的懷抱里,聞著似有若無的香氣,心中竟是慢慢安定下來了。
一旁的阮卿葚看著姐姐這副模樣,雖然有些不明白,但也伸出小手去,一下一下的撫著姐姐的背。
阮渺薇自是感受到了,心中又是一陣暖意。
良久過后,阮渺薇從崔氏懷里抬起身來,面上恢復了往常的平靜無波,道:“娘親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們?nèi)プ习??!?p> 回過身來,牽起阮卿葚的手,順便還摸了摸小豆丁的頭。
崔氏本還想問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看著女兒不愿多說的模樣,只好從善如流的笑著輕聲說道:“好,咱們現(xiàn)在去座上,不過小曙要有哪不舒服要及時跟娘說啊?!?p> ……
阮府里的酒席,自新娘被接走后,才正式開始。
前院男人們敬酒不斷,朝中同僚相談之間,滿滿的都是對阮旬端和定國公做了親家這一事傾羨不已,當然座中有些門路的人,也知道這場婚事和三年前阮府四爺殉命戰(zhàn)場不無關(guān)系。
后院里頭,夫人、小姐們也各有圈子的相談甚歡,只此刻的阮蓉卻覺得自己又有些憋屈。
阮渺薇正與席中一位李小姐聊著天,話題不過是些手帕繡法、鐲子紋路的閨閣雜事,盡管阮渺薇覺得無聊至極,卻也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說著。
這位李小姐,閨名李葭月,與阮渺薇年齡相仿,是鄰里中書舍人李大人的嫡女,因離得近,兩家也來往頗多,所以可算是阮渺薇的閨中密友。
阮渺薇對著談話頗為平淡,李葭月可不怎么介意,因為她知道阮渺薇從小就這副性子,慣是無甚表情的模樣,心地卻是好的。
她自己說的高興,阮渺薇能間或搭一下腔也毫不打擾到她的談興。
阮蓉在席上看著阮渺葶、阮渺薇,甚至連那自己瞧不起的阮蕓都有別府小姐說話,單單自己落了空,只顯得自己人緣不如她們一般,下意識覺得丟了面子。
又想著姨娘是妾,不能上席面,現(xiàn)下除了自己的丫鬟綠璉,倒無人可說話了。
阮蓉想到綠璉,就又想起在掩芳苑里她喊的那聲:姑娘,你把放福果的喜緞給……扯爛了,真是個不長眼的奴婢,還不是那一聲喊的她當眾下不來臺面,此刻又橫了綠璉一眼,尤覺剛才躲在一無人抱廈處打的仍不夠解氣。
綠璉被這眼神嚇得抖了一下,只覺得腰間的傷更痛了,趕忙低下頭不敢多話。
正當阮蓉無聊時,一個與她身量相近的姑娘走近了來。
細聲細氣道:“這位可就是阮府的三姑娘,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早就聽別人說過阮三姑娘容貌出眾,如今一看真是讓姐姐我羨慕呢?!?p> 阮蓉雖然覺得,這位一來就拉近關(guān)系自稱姐姐的人臉皮厚的很,但不得不說那番話說的她心里實在是受用,也就不打算扯出這條來打她臉了。
假意撥弄兩下腕間的鏤金手鐲,才慢悠悠道:“謬贊了,不過你是何人,我以前沒見過你?!?p> 只聽這位面容柔弱的小姐輕道:“家父是新調(diào)任入云京的,母親與我也是第一次來貴府,阮三姑娘不認得我也是應當?shù)摹N倚沼?,閨名遐心?!?p> 阮蓉打一照面就看到了趙遐心的衣裳是幾年前時興的花色,還有稍簡陋的頭飾,就知道她的地位不高,聽到她說父親是新入京的,也沒有太多驚訝,不過一個小官小姐前來攀附的罷了。
又慢慢看了看指甲,道:“余遐心,你名字不錯,我叫阮蓉?!?p> 余遐心心中冷笑,怪不得這阮蓉半天沒人與她搭話,原是這副自大又驕矜膈應人的性子,若不是形勢所迫要與阮府周旋,誰懶得理會她。
不論心中是如何的想法,面上倒是不泄露分毫,仍是一副柔弱美好的模樣,耐心與阮蓉說著話,時不時捧兩句,外人看來兩人倒是和睦的樣子。
……
一場婚事酒席終在午時末進入了尾聲,主人和賓客各自歡喜著話別,侯府大門處一陣熙攘后,門前停著的馬車也漸漸空了。
阮渺薇送走了李葭月,向崔氏告退說回去午休,又受到一陣撫摸過后才被放行。轉(zhuǎn)向去往摶溪苑的一條甬道上,就看到了一早帶著綠璉等著的阮蓉。
雖然這小姑娘的性子什么都不可取,倒是這股子小強般的執(zhí)拗勁可讓人“感動”壞了,阮渺薇心里如此想著,帶著身后子衿、子佩兩個丫鬟走上前去,道:“三姐這是做什么,可別告訴我說你是專程在這曬太陽?!?p> 現(xiàn)在時令雖是暮秋,但午末的陽光也有些曬人了,阮蓉好不容易找到一條能堵到阮渺薇的路,倒是沒有注意到這個,現(xiàn)下被這樣一說,卻好似感覺到熱了……
輸人不輸陣,阮蓉瞪眼看著阮渺薇,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哼,道:“巧言令色,你如此會說話,也沒見你有我更得父親喜愛,更別說你那娘親,父親不跨入摶溪苑正房很久了吧,得寵的僅是我姨娘一人而已?!?p> 又抬手摸了摸耳朵:“前些日子,父親給了我一對胡地的瑪瑙耳墜,那可是個稀罕物什,而你,能從父親那要來半點東西嗎?”
阮渺薇聽的這話只覺得好笑,竟是一出小孩子爭寵的戲碼,縱然她知道阮蓉說的是事實,至少表面上看過去的確是這樣,但也絲毫不覺得這能打擊到她什么。
笑著出聲:“真好的一個問題啊,三姐終于說完了么。先不論你說的那些我介不介意,姑且說說什么叫,我那娘親?我娘親可是你的嫡母,你也須得喚一聲母親,身為庶女妄議嫡母可是有刑的,妹妹我雖然不會特意把這個拿出去說,但也別自己姨娘尾巴翹上了天,就可以無視嫡庶,不重尊卑?!?p> 阮蓉沒想到讓阮渺薇掐到了這個大肆發(fā)揮,一時間有些吶吶,可又一想自己挑的這個地方鮮少有人經(jīng)過,應當沒有別人聽到。
立馬道:“議論母親可算是我的口誤,不過你們姐弟從小到大確實是沒有我得父親的寵!”
阮渺薇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與眼前沒有腦子的小姑娘爭執(zhí),只覺得話題淺陋的很,干脆無視走了過去。
留下了原本想要以此挫敗阮渺薇的阮蓉,她回過神來盯著遠去的背景咬牙跺腳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日頭頗熱,連忙離開了。
阮蓉離開后,一面墻后驀地翻騰了一角軟煙色的云紋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