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通事

　　　　聽到老爹的喊聲，捂著褲襠在地上抽搐的黃占連滾帶爬的掙扎著往外撲，嘴里凄慘的哭叫。

　　“爹，在這里、在這里！”

　　鄭一官沖上去，將刀子在倭人身上連戳幾下，確認(rèn)死透了，才松了口氣。

　　回頭一看，荷葉舉著圓筒還怔怔的對著前方，筒口恰好瞄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趕緊閃開。

　　圓筒的威力如一把散彈槍，倭人被活活射成了仙人掌，一旦被誤傷，可就不值了。

　　不過圓筒不大，也就手臂粗細(xì)，不大可能容得下許多小弩箭，聶塵猜想可能只有發(fā)射連續(xù)發(fā)射一兩次的能力，但為防萬一，他還是上前輕輕的把荷葉的手慢慢壓下。

　　“倭人死了，蘭姨的仇已經(jīng)得報(bào)，放下來吧。”

　　荷葉怔了片刻，旋即淚水奪眶而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她已經(jīng)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全憑一口氣撐著，此刻陡然放松，只覺渾身發(fā)軟。

　　氣力一泄，連圓筒和苗刀也拿不穩(wěn)了，虧得聶塵眼疾手快，探手接住了圓筒。

　　圓筒入手，感覺輕飄飄的，果然是其中弩箭射盡了的緣故。

　　聶塵沒動聲色，把圓筒捏在手心里，用袖子悄悄遮住。

　　苗刀則當(dāng)啷一聲，摔在地上，荷葉哭著扭身往外奔，哭泣聲如同一陣蜂鳴，向遠(yuǎn)處去了。

　　大概是去找尋死去的蘭姨尸身吧。

　　鄭一官撿起苗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贊贊有聲：“好刀！連倭人的武士刀都能一刀兩斷，簡直是極品！不知是什么人鍛造出來的?！?p>　　毫不客氣的，他學(xué)著聶塵的樣子，把苗刀抄在了身后，看樣子要據(jù)為己有。

　　屋外已經(jīng)有了許多人的聲音，黃占爬出去引來了靖海商行大隊(duì)人馬，聶塵把箱子重新抱起，和鄭氏兄弟一起把倭人的尸體拖出門外時，外面已經(jīng)聚集了幾十個人，到處都是搜索的人影，看到倭人被拖出來，頓時怒罵聲嚷破了天。

　　黃程正在寬慰抱著自己大腿不松手的兒子，看到倭人的尸體，憤怒的上來踢了一腳，喝令道：“拖下去，跟另一人擺在一處，把腦袋割下來祭祀死去的家人，身子丟到海里喂魚！”

　　立刻有人照著做了，聶塵三人走過去向黃程鞠躬道：“東家，院里只進(jìn)了這兩個倭寇，我們過來得晚了，被他們害了幾位我們的人?！?p>　　黃程重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做得好，如若不是你們過來得快，只怕會死更多的人，可恨倭人狡猾，等事態(tài)平息，我一定會向紅毛鬼討個公道！”

　　他拍拍鄭一官的肩，道：“等完事了，我自會論功行賞，你們都是好小子，我不會虧待你們?！?p>　　三人道謝，抱著黃占的黃程之妻哭喊起來：“老爺，占兒他暈過去了！”

　　黃程趕緊過去，仔細(xì)查看了一遍，奇道：“身上沒有明傷，怎么就暈了？這是怎么回事？”

　　一個老成點(diǎn)的伙計(jì)道：“怕不是被驚著了，少爺沒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被嚇著了也屬平常事?！?p>　　聶塵心里咯噔了一聲，暗想不好，剛才那一下急中生智只為創(chuàng)造出一個空檔來，出手沒有輕重，木箱子又沉，這一下怕是把這位少爺打出毛病來了。

　　“快，抬到前面去，請黃掌柜來瞧瞧?！秉S程忙道，吩咐伙計(jì)們抬人，又連連叫人沿著圍墻嚴(yán)防死守，不要再讓倭人乘虛跳進(jìn)來，商行里死了人，家屬哭喊連天，沒人再敢懈怠，都打起精神把圍墻護(hù)得嚴(yán)密。

　　聶塵找了個空子，把木箱交給了黃程的賬房，總算脫了差事，和鄭氏兄弟又回到前門，看到大門上方的飛檐瓦片七零八落，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火藥味兒。

　　一問才知有倭人在門外鬧事，還想爬門而入，被鳥銃打了下去，翁掌柜領(lǐng)著人抵死了大門，倭人在門外折騰一陣，悻悻而去，沒有出大亂子。

　　城內(nèi)的騷亂，持續(xù)了兩個時辰，天擦黑的光景，才慢慢消停下來，有密集的鳥銃聲在各處街口響起，那是佛郎機(jī)黑人士兵放槍鎮(zhèn)暴。

　　倭人在到處流竄，三五成群的在街巷里肆虐，這些人單兵能力很強(qiáng)，黑人士兵不敢單獨(dú)與之相對，只能仰仗火器犀利占據(jù)寬闊的街口堵截，兩邊一方堵一方竄，把澳門城當(dāng)成了戰(zhàn)場。

　　昏昏的夕陽下，愁云慘淡，縷縷黑煙繚繞全城，被燒毀的房子余焰未息，槍聲伴著哭聲，響徹夜空。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搶的缽滿盆滿的倭人們才心滿意足的出了城，城門口的門吏早就不知逃到了何處，倭人奔到海邊，上船揚(yáng)帆而去，夜空浩瀚，沒人敢出海去追。

　　這些消息，是商行里冒險派出的機(jī)靈伙計(jì)帶回來的。

　　“倭人都走了？確定？”翁掌柜盯著伙計(jì)的臉，嚴(yán)厲的問：“你慌里慌張的，會不會看錯？”

　　“錯不了。我藏在石頭堆里，看著他們上的船。”伙計(jì)答道，滿臉都是汗心有余悸：“一共一百多人，昆侖奴隔著好遠(yuǎn)放槍，鉛子都差點(diǎn)打到了我身上?！?p>　　翁掌柜緊繃的臉?biāo)尚赶聛?，捏得很緊的刀也放到了腳邊，對身后的黃程道：“東家，看來不會錯了，倭人搶掠竄逃，避到海上去了?！?p>　　黃程凝重的吐口氣，道：“如此就好，總算過去了?！?p>　　翁掌柜深有同感：“是啊，只是這么一鬧，不知城里破了多少家，死了多少人，這些倭人，真是該死！”

　　黃程哼一聲：“這些都與我們無關(guān)，慶幸的是我們后倉護(hù)得周全，沒有如前年那般遭了火，要是再被燒一次，我們靖海商行可承受不起啊。”

　　“但我們也死了幾個人?！?p>　　“死幾個人跟貨倉被燒比起來不算什么?！秉S程揮揮手：“貨物還在，我就能有錢拿出安葬銀子，貨物沒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p>　　翁掌柜皺皺眉，想說什么，嘴唇張了張，最終什么也沒說。

　　站在一旁的聶塵只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黃程的話聽起來沒錯，但總覺得不大近人情。

　　那派出去的伙計(jì)卻舔舔嘴巴，不安的說道：“東家，倭人倒是走了，不過……我們在街面上的鋪?zhàn)訁s給洗了，里面沒來得及跑出來的人死了兩個。”

　　“是嗎？”黃程并不是很緊張，能保住貨倉度過這次倭亂，他覺得已經(jīng)慶幸了，甚至有些小欣慰：“把名字報(bào)上來，我不會虧待他們的家屬?！?p>　　“是歐通事和陳通事?！被镉?jì)道：“死在鋪面里的，倭人旁的人沒殺，就殺的他們兩人?！?p>　　“哦，兩個人，去賬房支銀子，每人發(fā)……”黃程起初不以為意的隨口應(yīng)道，下一秒反應(yīng)過來，兩眼瞬間圓睜，大吼起來：“兩個通事都死了？?。　?p>　　“是。”伙計(jì)似乎對黃程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愁眉苦臉的道：“我在街上看到，不單是我們的鋪?zhàn)?，其他商行有通事的鋪?zhàn)佣急魂J進(jìn)去殺了人，死的都是通事，倭人好像是挑著人殺的?！?p>　　“通事館呢？街上的通事館呢？”黃程意識到不對了，表情比剛才還要緊張。

　　“大水井那邊的通事館已經(jīng)成了白地，被倭人一把火燒光了?！被镉?jì)道：“里面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全死了。東家，我怕傳聞不可信，還專門繞過去看了，房子都燒塌了?！?p>　　“燒，塌，了！”黃程一字一頓的重復(fù)，整個人如被雷擊，僵在那里幾乎木然。

　　翁掌柜也萬分驚訝，提醒黃程道：“東家，這就麻煩了，通事被殺，通事館被燒，現(xiàn)在澳門城里，連一個會佛郎機(jī)話的人都沒了。”

　　“從月港那邊調(diào)，從私港那邊調(diào)，哪里有通事就從哪里調(diào)，這節(jié)骨眼上，不能沒了通事！”黃程咬牙切齒，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倭人盤算的好主意，搶了東西，還要斷了我們的言路，怪不得前些日子倭人頭目過來要加各個商行的月例，我們不給他們就放話要我們好看，原來是在這里等著?！?p>　　翁掌柜卻搖搖頭，為難道：“通事本就不多，每個商行都養(yǎng)著自己用的，倉促間哪里調(diào)得出來，再說倭人看來是刻意而來，專殺通事，連佛郎機(jī)人的通事館都燒了，根本找不到合用的人啊?！?p>　　黃程懵了，額頭都冒出汗來，銀子他有，但人才卻是銀子變不出來的，通事平日里顯不出重要性，自己養(yǎng)的不夠用通事館里還有大把的，隨時可以聘用，現(xiàn)在突然間一個都沒了，方才著急。

　　要和佛郎機(jī)人談生意做買賣，沒通事怎么搞？

　　競爭這么激烈，一旦路子斷了，如果香山的商行乘機(jī)而入，靖海商行立刻就會被擠出局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黃程急了。

　　聶塵站在邊上，卻微微一笑。

　　機(jī)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