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救
香山縣的縣獄,就在衙門后頭,與前面的縣衙大院就隔了一堵土墻。
牢房就是一圈條石為基土胚為墻的平頂房子,常人大腿粗細的木頭杠子當(dāng)做柵欄,里頭左右各有兩排囚室,約有十來間的規(guī)模,外面有牢頭看守的屋子,只有一個出入口。從外面看起來,灰不溜秋的很不起眼,但這里就是整個香山縣唯一的監(jiān)獄。
聶塵被丟進去時,差點被里面的氣味熏了一個跟頭。
滿地骯臟的稻草不知多少年沒有換過了,霉斑和血漬把草根的本色渲染成了黑褐色,土胚墻上,竟然長出了青苔,地面濕噠噠的,臭氣熏天,不知是由于墻角的破糞桶漏了還是濕氣太重。屋頂上房梁之間破洞中有天空的云彩飄過,要不是有橫豎架構(gòu)的木頭阻攔,聶塵覺得完全可以從上面爬出去。
衙役與牢頭辦了交割,牢門一鎖,聶塵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背靠在凹凸不平的墻壁上,聶塵長吐了一口氣,脖子上被鎖鏈勒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他閉上眼,等了一會才慢慢睜開。
這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海盜船的底艙啊。
等眼睛適應(yīng)了這里光線昏昏的環(huán)境,他扭頭四顧。
左右的囚室之間,用的粗木隔斷,木柵之間看過去,可以發(fā)現(xiàn)有人形的身影或躺或臥,雖然沒有任何人聲發(fā)出,但從那些人形長時間的間隔后略略起伏的情況來看,縣獄里還關(guān)著其他的活人。
他這時候才有時間,把發(fā)生的事情梳理一下。
可以確定,昨晚上自己絕對沒有出去過,也沒有夢游,雖然鄭氏兄弟的鼾聲如雷,但根本沒有影響自己的睡眠質(zhì)量。
至于那被抓奸的婦人,聶塵不知道是誰,香山縣里他沒有一個熟人,連來這邊都是頭一回,怎么會有相好的婦人。
前后聯(lián)系一下,很容易的想到是誰在設(shè)局。
“陳子軒!”聶塵把地上的一根稻草恨恨的在手中扯斷:“不就是讓你在女人跟前丟了臉嗎?這樣子害我,法克魷!”
“嘻嘻,還想吃海鮮吶?”
兩個青衫皂靴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木頭柵欄前,一胖一瘦的牢頭摸著下巴笑嘻嘻的看著里面的聶塵,笑道:“昨晚上偷腥還沒偷夠?”
聶塵看了他們一眼,閉上了嘴。
胖牢頭見聶塵沒有回應(yīng),并不生氣,依然笑道:“張癩子的老婆,身段倒是可以,不過水性楊花的和他男人一樣是個破落戶,跟她睡過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么就讓人抓了奸?跟張癩子價錢沒說好?”
瘦牢頭道:“看他細皮嫩肉的,像個讀書人,多半是想白嫖。”
兩人哈哈大笑,整間牢房都在笑聲里動搖,遠處的一間囚室中有女人的罵聲傳來,距離太遠,聶塵沒有聽清。
不過縣獄里有女人,倒是出人意料,這里是男女同囚的?
胖牢頭笑得更歡了,朝那邊喊了一嗓子:“叫個球,耳朵倒是靈便,這么遠都聽得到我們說你?!?p> 瘦牢頭兇狠的吼道:“再吵吵,就把你關(guān)過來,別以為頭兒打過招呼就不敢弄你,惹了我們胖瘦雙煞,沒人能罩得??!”
女人的罵聲果然戛然而止,似乎對于被關(guān)過來,那邊很忌諱。
胖牢頭把臉轉(zhuǎn)回來,敲敲木柵:“廢話就不多說了,小子,聽說你是商行的大伙計?身邊有些銀錢吧,牢里的規(guī)矩知道不?先拿點開門錢來,免你在獄里受苦。”
聶塵故作頹廢的道:“我被人陷害,哪里有錢?”
“我們可以給你帶信出去,讓你家給你送錢?!笔堇晤^懶洋洋的道:“不然的話,嘿嘿,小子,這里邊可有些家伙半年不知葷腥了哦?!?p> 聶塵菊花一緊,明白這話里的意味,朝左右看了看,然后想了想,道:“兩位大哥,錢我有,可以讓外面的家人送錢進來?!?p> “對了嘛,這樣大家都開心,多好?!迸掷晤^笑瞇瞇的道:“說罷,家在哪里,怎么帶信過去?!?p> “縣獄外面,應(yīng)該有我的家人等候,煩請二位出門一趟,要多少銀子,他們盡量去湊,只不過,我家的人腦子犟,我得寫封書信交給他們,才會給錢?!甭檳m誠懇的說道。
“這么麻煩。”瘦牢頭撇撇嘴,出去外面爐灶里掏了塊碳,扔進去道:“牢里哪來的紙筆,就用這個,撕片衣服寫吧,呵呵,看不出你個兔子樣的小相公還會寫字?!?p> 聶塵忍住氣,扯了一塊衣襟,在上面草草寫了幾個字,交給瘦牢頭,瘦牢頭看了看,他卻不識字的,只是看沒有幾個字,就收了下來。
“小子,你家人如果兩天內(nèi)不送錢來,可別怪我們心狠哦。”胖瘦雙煞揚長而去,臨走摞下警告:“縣尊審案起碼好幾天,你若逗我們玩,這些日子我們能玩死你?!?p> 聶塵趴在木柵上,看著兩人消失在通道盡頭的牢門處,他努力向遠處女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卻因為距離過遠,根本看不清那邊的牢房情形。
勉強看了幾次,確實無法看清之后,他才悻悻的轉(zhuǎn)回去靠在墻壁上,剛才那女聲,一定是誣告他的婦人發(fā)出的,如牢頭所說,婦人是個破落的暗娼,那么一切都清楚無誤了。
在腦子里把所有的脈絡(luò)理一遍之后,聶塵發(fā)現(xiàn),縱然知曉這是個陰謀,但是卻很難破解。
誣告是必然的,但是有人作證,婦人承認,苦主告官,要是再有什么聲稱是從聶塵身上掉下去的信物,那這樁風(fēng)流案子的事實就篤定無疑。
縣尊必然是裝聾作啞的,證據(jù)鎖鏈按這年頭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很清楚,雖然破綻百出,但絕對能判有罪。
如此輕易的不臟自己的手,就把聶塵拿捏得毫無翻身之力,這法子,確實好。
聶塵只覺頭大,后世找個律師就能翻案的官司,在明朝竟然可以要了小命,該如何是好?
正抱臂沉思時,左邊隔著幾根木柵的牢房里,卻響起了一聲悶哼。
“小兄弟,你不該讓人送錢給他們的?!?p> 聲音低沉滄桑,仿佛帶有天然的磁性,聶塵一驚,循聲望去,只見隔壁起初還倒臥在稻草之間的那個身影,已經(jīng)坐起挨著木柵邊。
見聶塵望過來,人影道:“獄卒貪得無厭,你若是沒錢,他們還不會把你怎樣,若是知道你有錢,不將你家榨個精光不會罷休的,你反而會多受苦楚。”
聶塵皺眉:“你是誰?”
人影笑笑,曬然道:“同是大牢里的人,不必問姓名,你若不信,就盡管讓家人送錢吧?!?p> 聶塵雙手在地上撐了幾撐,也靠在木柵上,對方恰好處在屋頂破空投下的光影中,模樣不清,只是覺得身材頗為魁梧,滿臉都是胡子,于是說道:“多謝兄臺提醒,不過若不送信出去,我的家人也不知怎么救我啊。”
那人又笑了幾聲,這回笑得嘲笑意味很重:“救你?小兄弟,你這風(fēng)流債,怎么救?你的相好就在那邊,人家男人告上了衙門,除非一開始就花錢買他不告,否則沒有辦法,而如今打了官司,外面滿城皆知,誰也不敢包庇,你再多的錢也無用了?!?p> 聶塵心中突突跳了幾下,道:“可我是冤枉的,那女人,我連見都沒見過?!?p> 身影干笑起來,挪動了一下身子,正好讓瓦片破洞中投下的光射到了臉上。
這讓聶塵看到了他的臉,臉很大,比鄭莽的還大,濃眉闊額,高鼻梁厚嘴唇,面容堅毅,從左耳根連到右耳根的胡子好像一把亂蓬蓬的草,把這張大臉裝飾成一塊草叢里的碑。
“冤枉?”大臉笑道:“我顏思齊活了三十幾年,就沒見過冤枉的人,小兄弟,這世上,只有枉活的人,沒有冤屈的人!”